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其他 > 破帷 > 第149章 门开了,风往里灌

破帷 第149章 门开了,风往里灌

作者:稿纸种花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1-15 15:39:44

宣政殿的金砖地泛着冷光,林昭然的皂色靴底碾过,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她垂眸望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比昨日更瘦了些——这是好事,清癯的轮廓在殿内烛火下更容易显出几分孤直。

“取《礼记·学记》。”她开口时,喉间还带着昨夜咳血的涩意,却故意压得平稳。

殿中值守的小黄门愣了一瞬,目光掠过首座的沈砚之。

那人身着玄色翟纹朝服,指尖正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茶盏边沿,青瓷与指节相触的轻响里,小黄门得了准许,匆匆捧来一卷绢书。

林昭然展开书简,墨香混着殿角沉水香漫进鼻端,她忽然想起柳明漪绣包里的草药味——那是市井里的活气,和这金殿里的雍容截然不同。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她声音不高,尾音却像细针般挑破了殿内的凝滞,“可如今呢?”

她抬眼扫过阶下诸臣,御史台的王大人正低头拨弄朝珠,礼部的陈侍郎在茶盏里吹浮叶,赵元度的紫蟒补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些人,她在补遗讲里描摹过他们的宅第,算过他们门生的籍贯,连赵元度最宠的妾室每月要花多少脂粉钱都打听过。

此刻他们的眼神里有不耐烦,有看戏的消遣,独独没有被质问的惶惑。

“家无塾,党无庠,寒门子弟欲叩学门,竟如犯禁。”她加重了“犯禁”二字,看见赵元度的眉峰跳了跳,“请问诸公,是民违了礼,还是礼弃了民?”

殿中响起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王大人的朝珠“啪”地散了一颗,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她盯着那枚象牙珠,想起程知微昨日在值房说的话:“大人这是要把水搅浑,可搅浑了的水,照得出人影。”

“借经乱政!”赵元度拍案而起,紫檀木案几震得茶盏跳起来,溅湿了前襟的蟒纹,“林昭然,你私开讲席,惑乱民心,还敢在殿上曲解经典!”

林昭然望着他发红的耳尖——这是急了的征兆。

她想起昨日孙奉送来的密报,赵元度的幼子上月在国子监考课得了末等,而主考正是赵元度门生。

“赵大人幼时启蒙,可曾有人拦门说‘你家姓赵,不配读书’?”

赵元度的手悬在半空,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他身后的年轻御史小意提醒:“大人,您祖父是……”“住口!”赵元度猛地坐下,锦缎椅面发出刺啦一声,“本大人问的是你的罪!”

林昭然转身,目光落在最上首的沈砚之身上。

那人正垂眸看茶盏里的波纹,青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她记得初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垂着眼,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私学乱制,当禁”,可笔尖在奏疏上点出的墨痕,比刀刃还利。

“首辅大人执礼法之衡,可曾见《周礼》中有‘女子不得识字’之条?”她的声音轻了些,像在问一个寻常学究,“若有,请明示篇目。”

沈砚之的手指顿在茶盏上。

殿外的风掀起檐角铜铃,清响里,他终于抬眼。

林昭然在那双眼底看见了极淡的光,像雪后初晴时冰棱折射的亮——是被戳破的、不愿承认的事实。

“无。”

这一字落地时,林昭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躬身,皂色官服垂落如潭,“既无明文,因何成禁?因‘惯’而成‘规’,以‘权’代‘礼’,此非守制,实为篡礼。”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孙奉扒着殿门缝隙,耳尖被风刮得通红。

他听见林昭然最后那句“篡礼”,喉结动了动,转身往偏殿跑——那里住着宫中最会绣百子千孙图的老绣娘。

“阿婆,”他喘着气把《补遗讲录》拍在绣绷上,“把‘女子问学’这章拆成十幅图谱,花鸟藏字,要让不识字的也能拼出来。”老绣娘眯眼瞧着书页,银簪在发间晃了晃:“小公公这是要……”“要让金枝玉叶们自己读出话来。”孙奉摸出柳明漪塞给他的半枚铜钱,“阿婆,您当年在宫外绣活计,可曾见过哪家姑娘捧着书哭?”

老绣娘的手颤了颤。

次日清晨,十幅绣着并蒂莲、双栖蝶、缠枝菊的帕子,混在给宗室女眷的节礼里送进了内廷。

平乐郡主捏着帕子直皱眉:“这莲花瓣怎么歪歪扭扭的?”她三岁的小女儿趴在她膝头,奶声奶气地指:“阿母看,这个像‘女’字!”另一个帕子上的蝴蝶翅膀,被小世子当成“子”字念了。

七个帕子拼完,“女子何故不可问”七个字歪歪扭扭地躺在妆奁里。

东宫乳母端着参汤进来时,正看见五郡主的小女儿举着帕子喊:“阿姊,这个‘可’字我会写!”她的脸瞬间煞白,参汤泼在地上,溅湿了绣着鸾凤的裙角。

殿内的林昭然没看见这些。

她望着沈砚之重新垂下的眼睫,忽然想起程知微今早塞给她的纸条:“赵元度昨夜往刑部送了三拨人。”此刻赵元度正用茶盏掩着半张脸,嘴角却勾着冷笑——那是要往她罪名下再添一把火的架势。

程知微握着笔的手紧了紧。

他坐在记录席最末,看见赵元度的随从悄悄往刑部主事袖中塞了个纸团。

烛火晃过那纸团的边角,隐约能看见“妖言惑众”四个字。

他低头在记录册上画了道重重的墨痕,墨迹晕开,像团未燃尽的灰。

程知微笔尖的墨痕在纸页上洇开时,林昭然正盯着赵元度藏在茶盏后的冷笑。

那抹笑意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紧——她太清楚,这老匹夫惯会在刑部塞些见不得光的罪名,从前多少寒门学子,就是被二字钉死在卷宗里,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记注官。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子投进静水。

程知微浑身一震,抬头时正撞进她微挑的眼尾——那是他们在补遗讲时约定的暗号,把昨日三司会审的供词再誊一份,要礼部二十年前的存档格式。

程知微的手指在笔杆上轻轻叩了两下——这是的回应。

他垂眸扫过赵元度随从刚才塞给刑部主事的纸团,那抹二字的边角还露在主事袖外,像条吐信的蛇。

他忽然想起前日在礼部值房翻旧档时,老典吏拍着积灰的木柜说:贞观年间女博士授经的记录?

早被压在最底层了,说是不合时宜。

掌灯时分,程知微抱着一摞泛黄的绢册冲进宣政殿时,殿角的铜鹤灯刚换过灯油。

林昭然看见他发梢沾着星子似的夜露,袖口还沾着墨渍——定是赶工抄录时洒的。启禀陛下,臣有《礼部旧档·讲学录》呈览。他单膝跪地,将最上面一卷举过头顶,贞观二十三年至永徽五年,女博士樊氏、谢氏、周氏于弘文馆授经,共三十七次,皆有礼部验印备案。

赵元度的茶盏摔在案上,溅湿了他新换的湖蓝朝服。你...你这是从哪里翻出来的!他脖颈涨得通红,手指几乎戳到程知微鼻尖,本朝早有祖训——

祖训?都察院左都御史突然开口,声如洪钟。

他颤巍巍翻着程知微呈的旧档,指尖抚过卷末朱红的礼部大印,贞观朝是伪朝?

永徽帝的印信是假的?

赵大人这是要断我朝史书,自立新规?

殿中温度骤降。

林昭然看见赵元度的嘴唇哆嗦着,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鸭,半天才挤出半句下官失言,便踉跄着退到殿角,玄色官服蹭上了柱角的金漆,斑驳得像块破抹布。

裴怀礼趁机往前一步,朝服上的太常寺云纹在烛火下翻涌。

他昨夜在值房与林昭然对坐时,曾指着窗外的星子说:要破局,得让礼从金殿走到泥里。此刻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锐:既前朝有例,今不妨开廷议辩礼——准寒门士子、乡老塾师共三十人入殿旁听,许其陈词。

礼若真能服众,何惧被问?

赵元度猛地抬头,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此例一开,贩夫走卒都要登金殿,纲常尽毁!他转身去看沈砚之,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首辅,您素日最讲守制......

沈砚之的目光从旧档上抬起来。

林昭然看见他眼角的细纹在烛火下微微抽动,像被风吹动的蛛网。

他垂眸望着茶盏里的残茶,水面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许久才缓缓开口:若礼不能容问,那它早已死了。

准。

这句话像块重石砸进殿中。

林昭然听见身后小宦官倒抽冷气的声音,看见裴怀礼眼底腾起的光——那是她在补遗讲里见过的,寒门学子第一次摸到书简时的光。

当夜,程知微与柳明漪裹着月白披风出了城门。

林昭然站在承明殿檐下,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耳边回想着柳明漪临走前塞给她的话:城南破庙里有七位女客,盲女阿秀会摸盲文板,寡妇周嫂用绣线记《论语》,戍卒之妻阿宁能背半本《孝经》——她们怀里的素绢,针脚比我们的命还紧。

三日后廷议,宣政殿的门槛被磨得发亮。

林昭然站在东侧席,望着三十位民间代表鱼贯而入:盲女阿秀的竹杖点在金砖上,发出的轻响;周嫂的蓝布裙沾着草屑,那是连夜赶路的痕迹;阿宁的袖口还留着浆洗的碱味,却把素绢捂在胸口,像护着团要燃的火。

下一位,盲女陈秀。典仪官的声音有些发颤。

阿秀扶着侍从的手走上丹墀,指尖先触到了案上那块特制的盲文板——林昭然认得,那是程知微找能工巧匠连夜雕的,凸起的纹路像麦芒,扎得人手心发烫。

《论语·阳货》有云: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阿秀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水撞在石头上,我生下来眼盲,可阿爹说,我的性和旁人是相近的。

可若我不识字,谁来告诉我的是什么?

谁来教我该如何追?

殿中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林昭然看见最前排的老御史手按朝珠,喉结上下滚动;赵元度缩在角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沈砚之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首辅大人。突然有年轻御史颤声开口,此女...该不该学?

沈砚之的睫毛动了动。

他睁开眼时,林昭然在那潭深水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不是昨日那个被审的罪臣,而是举着火把的人。让她说完。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震得殿角铜铃轻晃。

风就是这时卷进来的。

高窗被吹得作响,一片枯叶飞了进来,打着旋儿落在林昭然脚前。

她俯身拾起,借着烛火看清叶脉的纹路——竟天然勾勒出二字,边缘还带着未褪尽的褐,像道刚撕开的口子。

她将落叶轻轻握进掌心,温度透过指缝渗进来,带着秋日特有的干燥。

殿外的风还在吹,吹得廊下的灯笼摇晃,把光投在民间代表们身上:阿秀还在说着,周嫂的手抚过素绢上的针脚,阿宁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林昭然忽然想起柳明漪说过的话:真正的风,从来不是谁推开的,是被关久了的人,用指甲抠开的缝。

她没再说话,只是退到侧席,望着一个又一个民间代表走上丹墀。

他们的声音有的沙哑,有的带乡音,有的还夹着咳嗽,却像一把把钝刀,一下下割着那层裹了百年的茧。

风从各个缝隙灌进来,吹得案上的奏疏哗哗翻页,吹得林昭然的皂色官服猎猎作响。

她知道,这风一旦起了,就再停不下来了。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