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其他 > 破帷 > 第27章 榜前风雨

破帷 第27章 榜前风雨

作者:稿纸种花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1-15 15:39:44

林昭然是被陈砚秋推醒的。

窗纸泛着青灰,医舍里还凝着夜的寒气,炭盆中残火将熄,余烬在风隙里明灭,像一颗不肯闭上的眼睛。

她昨夜咳得太狠,此刻喉间像卡着块烧红的炭,每一次呼吸都牵出细密的痛,灼得气管发颤;偏生陈砚秋的手在她肩头抖得厉害,指尖冰凉,袖口沾着雪水,湿冷地蹭过她的颈侧:“昭然,卯时三刻了,放榜的时辰到了。”

她撑着起身,被褥滑到腰间,残卷从胸口坠下,“教不可断”四个字蹭过手背,粗糙的纸边像被烫了一下,留下微红的印痕。

陈砚秋已经取了厚斗篷裹住她,发顶的布带被夜汗浸得发潮,贴着后颈凉丝丝的——女扮男装这三年,她最怕的就是病中失了分寸,可此刻听见贡院方向传来的人声鼎沸,竟比平日更清醒。

那声音如潮水自远而近,夹着锣鼓、爆竹炸响的脆裂,还有孩子脆生生的喊:“林公子中举了!”——那喊声像一束光,劈开了她胸中积压的阴霾。

“念。”她哑着嗓子说,声音像砂纸磨过枯枝。

陈砚秋攥着刚从照壁抄来的榜单,指节发白,纸页边缘被他汗湿的掌心微微卷起。

墨迹未干的纸页在两人之间展开,林昭然盯着他颤抖的指尖,看他从“解元”“亚元”往下数,数到“第一百三十七名”时,笔锋突然顿住。

“林昭然。”

医舍里的炭盆“噼啪”爆了声火星,热灰溅上她的斗篷,烫出一点焦痕。

林昭然的指甲掐进掌心,那点疼像根细针,挑开了绷了三年的弦——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撞在耳膜上,又像春雷滚过冻土。

陈砚秋的声音在发颤,她却听见更远处的喧嚣——贡院外的人声突然拔高,像春汛漫过堤坝,混着爆竹炸响,还有孩子脆生生的喊:“林公子中举了!”

“昭然?”陈砚秋的手覆上来,“你在抖。”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肩在震,喉间的炭块突然化了,化成**辣的酸,涌上鼻腔,刺得眼眶发烫。

三年前在破庙替人抄经换束修时,她望着雪地里冻僵的笔锋想,或许这辈子只能做个无名的抄书匠;一年前混进童生试被识破,被赶出考场时跌进泥坑,她攥着湿透的《论语》想,若连这扇门都推不开,那些捧着草纸来问字的老妇、蹲在墙根听她讲学的孩童,要往哪里寻光?

此刻陈砚秋的眼泪砸在榜单上,晕开个模糊的“然”字,墨迹在纸上缓缓扩散,像一朵被泪水浇开的花。

她伸手去抹他的脸,指腹触到温热的泪,突然笑了:“哭什么?该笑的。”

笑声未落,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雪被踩得咯吱作响。

小药童掀帘进来,怀里还沾着雪:“林公子,槐市的百姓送红绸来了!说要绕着贡院挂三圈,给您贺喜!”

话音刚落,远处飘来琵琶声。

阿阮的调子清亮得穿破积雪:“昨夜雪尽东风起,一纸飞出寒门子——”尾音未落,便有许多声音跟上来,老的少的,粗的细的,像春芽从冻土下钻出来:“十年墨渍洗寒骨,今日朱笔点星子!”

林昭然扶着窗棂望去,雪光里红绸翻卷如浪,卖炊饼的老周举着竹匾挤在最前头,匾里的炊饼都凉了,他却喊得脖子通红:“我家小子跟着昭然公子读《代答录》,上月考上童生!这榜,该给我们寒门争口气!”

可这股热乎劲儿还没焐暖,未时三刻,医舍外突然安静下来。

陈砚秋去买糖粥的空当,带回来半张揭帖。

纸角沾着泥,画着个女子执笔的侧影,题字的墨色刺目:“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窃取功名!”

林昭然的指尖在纸背摩挲,触感粗砺——是裴府常用的洒金笺,边角压着“裴”字暗纹,纸面还残留着墨汁未干的黏腻。

她抬头时,陈砚秋正攥着揭帖发抖:“方才在街角,有个穿青衫的人举着这东西喊,说您若中举,今后女子都要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好些人围过去,有骂的,也有……”

“也有信的。”她替他说完,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铁锈般的冷意。

这早该料到的。

从她在乡试试卷里写下“有教无类,非分男女”时,从她带着农妇的契纸、农夫的租簿进考场时,那些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怎会容她站在榜上?

窗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崔玿掀帘进来时,身上还沾着雪,腰间的玉坠子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像敲响了一记警钟。

他平日总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几缕,眼眶发红:“我爹让我来查……查你身份。可我在照壁下,看见个卖菜的阿婆扯着揭帖骂:‘我儿子读昭然公子的《代答录》考上童生,管他是男是女?有才就是秀才!’还有个老儒拿拐棍敲地,说‘《礼》云有教无类,何时改成有裙无类?’他看见我,问‘崔公子,你读的书,是用来堵别人的嘴,还是开别人的路?’”

他突然从袖中抽出半封家书,纸页被揉得发皱,“我爹让我划清界限,说若与你牵连,崔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可我……”他猛地撕开家书,碎纸片像雪片落进炭盆,发出“嗤”地一声轻响,旋即被火舌卷走,“我读《论语》学‘君子和而不同’,读《孟子》懂‘民为贵’,难道这些都要拿来护着块‘女子不得登科’的破牌子?”

林昭然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月前在槐市书摊,这世家公子蹲在地上帮小乞儿补破书的模样。

原来有些种子,早就在雪底下发了芽。

裴仲禹的算盘是在礼部偏厅打响的。

他捏着揭帖拍在案上,冰纹青瓷茶盏被震得跳起来:“身份未明便发榜,成何体统?若真有女子冒籍,朝廷颜面何存?”

严维的茶盏稳稳搁在原处,他慢条斯理擦着眼镜:“裴主事要查身份,本是该当。只是这榜文已誊抄百份,此刻暂缓,天下举子如何想?难道今后应试,要先等礼部查完三代祖谱,再提笔写文章?”

“严大人这是要纵容欺君?”

“我纵容的是‘唯才是举’。”严维抬手指向门外,“方才我让人把林生三场试卷誊抄百份,贴在贡院内外。你看——”他推开窗,寒风卷进半张试卷,“策论《论私学兴废》引经据典,诗赋《雪夜授书图》意境高远,经义《有教无类解》更是发前人所未发。若这样的文章都要被‘女子’二字黜落,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欺君,欺我大楚求贤若渴的君,欺天下望学若饥的民。”

窗外传来百姓的议论声,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这策论写得通透!我虽不认字,听先生念了,比那些世家公子的文章实在多了!”“就是,那揭帖上画的女子,指不定是哪个酸秀才妒才画的!”

裴仲禹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林昭然在医舍里听陈砚秋转述这些时,正望着炭盆里将熄的火苗。

残卷上“教不可断”四个字被火光照得发亮,像她三年前在破庙墙上刻的痕——那时候她想,哪怕只有一个人看见这光,也要把它擦得更亮些。

暮色漫进窗棂时,阿阮抱着琵琶来了。

她的盲眼蒙着蓝布,发间沾着雪,一进来就说:“昭然公子,我今日唱《寒门子》,底下有人扔烂菜帮子,也有人扔铜板。有个小娘子拽着我衣角说,她攒了三个月的鸡蛋钱,想买《代答录》。”

林昭然摸出块帕子,替她擦去发间的雪:“阿阮,明日……”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案头未拆封的《女诫》抄本上——那是今早匿名送来的威胁信,“明日你去槐市,唱新调子。”

阿阮的手指在琵琶弦上轻轻一勾,弹出个清亮的音:“什么调子?”

“唱‘墨不分浓淡,字不分男女’。”林昭然望着窗外渐起的北风,残雪被卷上屋檐,像要去掀翻什么,“唱‘要读书的人,不该被一张皮困住’。”

阿阮笑了,盲眼弯成两弯月牙:“我记着呢。”

夜更深时,林昭然摸出笔,在残卷背面添了句:“老师,他们开始撕网了。”墨迹未干,北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像有人在敲——敲一扇关了百年的门,敲得门环都热了。

林昭然是被陈砚秋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的。

藤椅扶手上还留着残卷的压痕,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便见陈砚秋掀帘进来时带起一阵冷风,怀里抱着卷皱巴巴的揭帖,指节冻得发红:“昭然,西市茶棚里全是那女子冒籍的传言,卖浆的王伯说方才见裴府的马车往礼部去了——”

“别急。”她伸手按住他发颤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袖口的湿冷,是沾了雪水,“坐近些,把经过说清楚。”

陈砚秋吸了吸鼻子,将揭帖摊在案上。

墨迹斑驳的纸页上,“女扮男装”四个字被人用朱笔圈了又圈,边缘还沾着茶渍:“我去药铺抓药,听见几个秀才在骂‘伤风败俗’,可卖炊饼的老周把炊饼往桌上一墩,说‘我家小子能认账册,全仗林公子教的《代答录》,就算是女先生,也是我老周的大恩人’。”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后来有个穿青衫的凑过去,说‘礼不可废’,老周抄起擀面杖就撵:‘你那礼能当饭吃?能教我孙子写自己名字?’”

林昭然的指腹轻轻划过揭帖上的“裴”字暗纹,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

这不是裴仲禹第一次出手,从她在童生试写“女子亦可通经”时,从她带着农妇到槐市讲《女诫》新解时,那些人便像守着旧宅的老犬,见不得墙根长出新草。

可她等的就是这一撕——撕了他们精心织的“女子无才”的网,才能让光漏进来。

“去把阿阮请来。”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陈砚秋一怔:“这时候?她该在城南卖唱——”

“现在。”她抬眼,眸子里有冷铁般的光,“我要她今夜就记熟新调子。”

阿阮是踩着一更梆子来的。

她的盲眼蒙着靛蓝帕子,发梢沾着细雪,琵琶囊上还挂着半枚没吃完的糖霜山楂,是哪个听曲的孩子塞给她的。

一进门她就摸向熟悉的藤椅,指尖刚触到椅面,便被林昭然握住了手:“阿阮,明日去槐市,唱这支新曲。”

盲女的手指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拂,弹出个清亮的音:“公子念,我记。”

“你问她是谁?不如问谁不许她是谁?”林昭然的声音低下去,像春溪漫过石缝,“你恨她冒名?可恨那门不许人鸣?”

阿阮的睫毛在蓝帕下颤了颤,指尖跟着旋律轻叩桌沿:“下句呢?”

“墨不分浓淡,字不分男女。”林昭然将她的手按在琵琶腹上,“要读书的人,不该被一张皮困住。”

“好调。”阿阮突然笑了,盲眼弯成两弯月牙,“我唱的时候,会把弦调得亮些,让东市西市都听得见。”

次日未时,陈砚秋掀帘时带进来满袖的人声。

他手里攥着半张被撕坏的揭帖,嘴角却翘着:“昭然,槐市乱了!阿阮在茶棚唱新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个老学究举着《礼记》喊‘礼云礼云’,结果卖花担子的小娘子把花往他怀里一塞:‘您老翻翻,哪章写了女子不能读书?’”他展开那半张揭帖,背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百姓在揭帖旁边贴反诘呢,我抄了几句——‘谁定女子不可考?礼书哪章写了?’‘若她真是女子,错在她,还是错在不许女子读书?’”

林昭然接过纸页,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

有墨笔写的,有炭条画的,还有用口红点的——是哪个没读过书的妇人,借了女儿的胭脂。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破庙,有个老妇攥着草纸来问:“姑娘,我儿子的休书,能帮我认认吗?”此刻那些歪扭的字,比任何策论都烫人。

裴府的偏厅里,周砚修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他望着案头堆成山的舆情禀报,指尖敲了敲最上面那张:“大人,百姓现在只问‘礼法哪条禁女子’,倒没人提‘冒籍’了。依属下看,不如退一步——承认林昭然有才,夺了功名却赐个‘名誉秀才’,既显宽仁,又守了礼法。”

裴仲禹的茶盏“咚”地磕在案上,溅出的茶渍在洒金笺上晕开个墨团:“宽仁?那是纵火烧山!今日容一个女子登榜,明日便有十个百个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他抓起茶盏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如石,“去传我的令,让巡城卫加派人手,盯着林昭然的医舍。”他突然压低声音,“殿试前,务必坐实她‘欺君’的罪名。”

月上柳梢时,崔玿裹着件旧棉袍撞进米行。

陈砚秋正蹲在米袋旁核对账册,被他撞得差点栽进米堆:“崔公子?你怎的——”

“嘘!”崔玿反手闩上门,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这是裴府近三月的密信抄件,我从账房偷的。”他的手指在发抖,“他们要在三日后夜巡时‘查实’昭然的女子身份,当场拘押。”

林昭然的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她展开油布包,泛黄的纸页上,“夜巡”“女眷”“提审”等字刺得眼睛生疼。

陈砚秋凑过来,呼吸扫过她后颈:“昭然,我们要不要先躲——”

“躲?”她抬头,目光扫过案头的《代答录》残卷,“躲了,那些捧着草纸问字的老妇,蹲在墙根听书的孩童,要往哪里寻光?”她抓起笔,在信笺上飞快写了三行字:“若我入狱,请将《代答录》送至国子监门口。”墨迹未干,她便将纸页塞进陈砚秋手里,“记住,要在卯时三刻,趁太学生上晨课的时候。”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

林昭然推开窗,见乌云正漫过月亮,像块被揉皱的黑绸,压得天地喘不过气。

远处传来第一声春雷,闷闷的,却震得窗纸簌簌响,仿佛整座城都在战栗。

她望着天际的闪电,轻声道:“他们终于要动手了……也好,躲着,不如战着。”

三更天,贡院外的巡丁换防了。

李三搓着冻红的手接过腰牌,看见上司往他手里塞了张密令。

灯笼光下,“亥时三刻”四个字被血晕染得模糊,像滴未落的泪。

他抬头望了望医舍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映得窗纸上人影晃动,像株在风里摇晃的竹——看着弱,却怎么也折不断。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