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其他 > 破帷 > 第12章 问答声里藏刀锋

破帷 第12章 问答声里藏刀锋

作者:稿纸种花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1-15 15:39:44

火星并未熄灭,反而在看似最不可能的地方,借着东风,燃成了燎原之势。

太学之内,风气为之一变。

曾经,学子们以能背诵一部罕见的经义孤本为荣,如今,风雅的标尺悄然换了主人。

三五成群的世家子弟聚在廊下树荫,不再高谈阔论着风花雪月,而是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对起了暗号。

蝉鸣在浓密的槐叶间断续嘶鸣,树影斑驳地洒在他们低垂的肩头,仿佛连阳光也屏住了呼吸。

一人起头,嗓音微颤:“子曰‘民可使由之’,然则何为由之?”

“若由其愚,则国无根;若由其智,则君行正。”另一人立刻接上,眉宇间满是心领神会的自得,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磨损的丝线,仿佛在确认这秘密的重量。

能流利背出《童蒙问对》中的三段问答,已然成了衡量一个人是否“通透”的新标准。

那书虽已焚毁,却如幽魂般在唇齿间流转,字字如针,刺入旧礼的肌理。

这股暗流,赵元度自然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他站在讲堂之上,青砖地面沁出的凉意透过鞋底蔓延上来,手中毛笔的笔杆微温,是他掌心的余热。

他看着底下那些或振奋、或迷茫、或暗藏讥诮的年轻面孔,心中了然。

他既不点破,也不阻止,只是在又一堂策论课上,慢悠悠地抛出了一个足以引爆全场的话题。

“今日之题,”他执笔在身后的木牌上缓缓写下八个大字,墨迹未干,已如刀锋划破空气,“论‘教无贵贱’是否悖礼。”

话音刚落,底下便如一锅滚油泼进了冷水。

争辩声四起,引经据典,唾沫横飞。

廊外忽起一阵风,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一声,像是为这场风暴敲响了第一记丧钟。

一个素来以家学渊源自傲的世家子弟涨红了脸,猛地站起,袍袖带翻了案上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洒在手背,他却浑然不觉,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礼记》有云,士庶之别,判若云泥。若教无贵贱,岂非乱了纲常,坏了人伦?”

他话音未落,角落里一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寒门学子也站了起来,布衣粗劣,袖口已磨出毛边,但他挺直脊梁,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石子投入深潭:“若贵者独学,贱者永愚,则礼非礼,乃锁人之枷,困国之笼尔!”

满堂俱静。

蝉鸣骤歇,连风也停了。

所有人目光如针,钉在他身上。

那世家子弟愕然:“此等……此等言论,出自何典?”

那寒门学子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像是长久被遮蔽的星火终于破云而出,他一字一顿地回答:“出自《童蒙问对》。”

这四个字仿佛有千钧之力,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支持者眼中迸发狂热,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书页;反对者面露惊骇,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而更多的人,则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眉心紧锁,仿佛听见了旧世界崩裂的声响。

消息很快传到了裴仲禹的耳中。

他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案上,瓷裂声刺耳,茶水溅出,烫得他手背一片通红,他却浑然不觉。

窗外雨丝斜织,打在青瓦上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耳语在嘲讽他的失算。

他亲自驱车赶赴太学,在赵元度的公廨里,他终于压抑不住怒火:“赵元度!此等乱国惑众之邪说,你竟任其在太学课堂上流传!你身为祭酒,意欲何为?”

面对裴仲禹的雷霆之怒,赵元度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续上一杯热茶,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他淡淡道:“裴尚书息怒。学生自发读书,自行思辨,此乃为学之本,何关于我所授?再者,尚书所言之书,下官孤陋寡闻,未曾得见。只听说此书早已奉圣上口谕,明正典刑,焚毁殆尽了。”他抬起眼,目光如刃,“怎么?难道在裴尚书看来,我大周的太学,竟连学生们对一本‘焚后之书’的思考,都要惧怕么?若真是如此,究竟是书有问题,还是人心虚了?”

裴仲禹被他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仍无法平息胸中翻涌的屈辱与震怒,最终只得拂袖而去,衣袍带起一阵冷风,吹灭了案上半截残烛。

与此同时,林昭然正在米行后院那间简陋的屋舍里,重开了她的“影子课堂”。

屋外雨声渐歇,泥地上积水映着残月,屋内油灯昏黄,灯芯噼啪一响,像是为她接下来的话点燃了引信。

听课的只有寥寥数人,陈砚秋也在其中。

他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陶茶碗的裂痕,眼神却灼灼如火。

今日的主题,格外奇特。

“如何让你的敌人,为你传播思想?”林昭然的声音在安静的院落里响起,低而沉,像从地底传来。

她看着面前几张渴求知识的脸,尤其是目光灼灼的陈砚秋,缓缓剖析道:“世人大多不喜被动接受教诲,却极喜自以为顿悟。我写《童蒙问对》,并非为了给出标准答案,恰恰相反,我只为种下问题。一旦一个问题在他心中生了根,发了芽,他便会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直到自己寻出一个‘道理’来。那一刻,他会觉得这是他自己的智慧,从而深信不疑。我们所构筑的礼教高墙,便在这一次次的‘自悟’中,被他亲手敲出了一道道裂缝。”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纸角微卷,带着体温,递给一旁的柳明漪。

“这是新版,你设法再传出去。”

柳明漪接过一看,指尖微微发凉。

新版只比旧版多了一问,却也是最惊世骇俗的一问。

“问:若女子识字,会乱家么?”

“答曰:夫不识字,不辨理,才易为恶人所欺,为谗言所惑,家岂能安?故女子识字,非为干政,乃为齐家,为教子,为明辨是非也。”

“昭然哥,这一问……太险了!”柳明漪的声音都在发颤,指尖触到纸面,仿佛能感知到那字句背后的千钧重压,“前几问尚在经义范畴,此问却直指女戒,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便是万劫不复!”

林昭然却笑了,她的笑容里有一种洞悉人心的笃定,嘴角微扬,如月下寒梅初绽:“明漪,你记住,越是看似离经叛道的险棋,在风声鹤唳之时,才越像是那些被尘封的真儒遗训。人们会想,若非如此,何以会被禁绝?”

事实证明,林昭然的判断精准得可怕。

数日后,这新增的一问,竟真的在国子监内的女婢之间悄然传抄开来。

一名监生归家,无意中撞见自己年仅十四岁的妹妹,正借着窗格透进的微光,偷偷用一截炭笔在碎瓦上练习笔画。

炭屑落在她粗糙的裙裾上,像星星落进贫瘠的土。

他勃然大怒,一把夺过瓦片,厉声斥责:“女子无才便是德!谁让你学这些东西的?你想毁了我们家的名声吗?”

少女被吓得浑身一抖,炭笔跌落,发出清脆一响。

但抬起头时,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清亮如星,映着窗外初升的月。

她挺起小小的胸膛,反问道:“兄长,你教我背的《孝经》里说,‘亲有过,谏使更’。若我不识字,不明理,连你的话是对是错都分不清,又如何能在你犯错时劝谏你呢?”

监生当场语塞,呆立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屋外风吹竹叶,沙沙如叹。

此事不知如何传了出去,竟在国子监的监生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一些原本对《问对》嗤之以鼻的监生,在听闻此事后,竟也开始私下里向人求取全文,想要看看这本能让自家小妹都变得如此“伶牙俐齿”的书,究竟写了些什么。

林昭然从柳明漪口中得知这一切时,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设问引导”的策略已然生效,思想的传播,不再需要她费力去推,人心会成为它最好的车轮,自行滚滚向前。

裴仲禹终于意识到,太学的风气已经彻底失控。

堵是堵不住了,再烧一次书只会沦为笑柄。

他决定釜底抽薪。

他将心腹幕僚周砚修唤至密室,烛火摇曳,映得他面容阴晴不定。

他面色阴沉地命令道:“立刻拟定一份‘心性考’的首批评定名单。凡是在策论课上引用过那本妖书的,在私下集会中谈论过书中言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给我列进去!档籍评语就写四个字——行迹暧昧!”

这份淬了毒的名单很快被拟定出来,上面罗列着十数个太学生的名字,其中不乏才华横溢的寒门俊彦。

名单被秘密呈报给了吏部尚书沈砚之,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公之于众,彻底断送这些学子的前程。

然而,裴仲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在一个不起眼的环节出了纰漏。

负责抄录这份名单的吏部小吏,正是柳明漪的远房堂兄。

当柳明漪将那份抄录的名单副本颤抖着交到林昭然手中时,林昭然只看了一眼,便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指尖冰凉,仿佛触到了冬夜的铁栏。

这不仅仅是一份名单,这是一张催命符。

若让它按裴仲禹的计划公布,她这数年来在太学中辛苦埋下的种子,将会被连根拔起,再无生机。

可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并未出现。

林昭然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

她端起案上凉透的茶,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却让她神志愈发清明。

她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前世心理学中的一个名词:逆火效应。

当一个人的信念受到挑战时,他非但不会改变,反而会更加坚定地拥抱这个信念。

压制,只会换来更猛烈的反弹。

她看着名单,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在心中成型。

她要让这份名单“提前曝光”,但绝不能经由自己的手。

当夜,林昭然伏在案前,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如一只展翅的夜鸦。

她亲手撰写了一纸“心性考评注”。

她没有反驳名单上的任何指控,反而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刻薄的口吻,假托“礼部某退休老吏”之名,在每个名字后面都加上了批语。

“张彦,出身寒微,心性不定,好高骛远,引用邪说以博出位,属下品。”

“李慕白,家学尚可,然交友不慎,言辞轻浮,有离经叛道之兆,宜察。”

“此十数人,皆有浮华之才,而无立身之根,当速黜之,以儆效尤!”

字字诛心,笔锋如刀。

第二日,柳明漪趁着人多事杂,将这张写满了恶毒批注的纸,悄悄塞进了太学书阁一处最显眼的待阅书案上。

仅仅半日之后,这份“内部评注”便如插上了翅膀,传遍了整个太学。

诸生哗然!

被列入名单的学子们更是义愤填膺,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和危机。

愤怒在胸腔中燃烧,指尖发烫,仿佛握住了燎原的火种。

他们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迅速结成了同盟。

那本曾被他们视为雅谈的《童蒙问对》,此刻俨然成了反抗这不公考评的“圣典”,被他们更加公开、更加大声地昼夜背诵。

赵元度站在讲堂上,看着底下群情激愤的学生,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学堂:“昔有焚书以禁绝思想,今有列名以宣扬其言。当权者,可曾反思己过?”

当晚,林昭然独自一人立在那片破庙的旧址上。

庙已不存,新的灯火也尚未燃起。

她遥遥望着国子监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想必正是一片鼎沸。

她轻声呢喃,像是在对空无一人的废墟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那位长眠地下的老师倾诉:“老师,他们想用‘心性’二字,来定人一生的死与活……可是他们忘了,人心,从来都不是一张可以任人批阅的考卷。”

她从怀中取出那本《童蒙问对》的原稿,用指尖沾了些地上的灰烬,混入随身携带的小墨盒中,研磨成一种灰败而坚韧的颜色。

然后,她翻到书稿的最后一页,在空白处,一笔一划地补上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她对这场风暴的最终回答。

“问:何为心性?”

“答曰:在能疑,在敢问,在不忍人之苦。”

写完,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原稿用油布包好,藏进了不远处孙伯坟冢侧面的一道隐秘石缝里。

火种已经尽数撒出,她所要做的,便是静待风起。

京城的夜,寂静得有些反常,像是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

裴仲禹府邸的书房内,灯火彻夜未熄。

一份来自太学的紧急密报,正平摊在他的案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嘲笑着他之前的每一次努力。

他端着茶杯的手,第一次出现了轻微的颤抖,茶面微漾,映出他扭曲的面容,眼中翻涌着惊惧、懊悔与不甘。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