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民 第137章 危机

宋知远和李腾穿过警戒线，走向情绪激昂的人群中心。村民们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两位不速之客身上，嘈杂的声浪为之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质问和喧哗。

“县里来大官了！”

“说了算不算数？！”

“不给个满意答复，今天谁也别想好过！”

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挤到前面，脸红脖子粗地挥舞着手臂。现场维持秩序的民警和镇干部神经紧绷，连忙上前护住宋知远和李腾。

宋知远面无惧色，他停下脚步，目光沉稳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被众人簇拥着的一位头发花白、面色沉郁的老者身上——正是前村支书王老栓。宋知远没有拿扩音器，而是提高了音量，声音清晰地传入前方村民的耳中：“乡亲们！我是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宋知远！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来听大家讲心里话，来解决大家的问题！请大家先安静一下，派几个代表，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我保证，只要是合理的诉求，我们一定认真研究，尽力解决！堵路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矛盾更深！”

他的态度诚恳，语气坚定，没有半点官僚架子，这让躁动的人群稍稍平静了一些。王老栓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宋知远，半晌，他挥了挥手，对周围几个核心人物低语了几句。很快，村民中推选出了五名代表，以王老栓为首，包括两名中年村民和两名在外打过工、见识较广的年轻人。

谈判地点设在了村委会简陋的会议室。一方是宋知远、李腾、开发区主任、大湾镇党委书记、镇长以及负责记录的赵国庆（代表谢再兴一方了解情况）；另一方是五位村民代表。门外，依旧围满了焦急等待的村民。

谈判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村民代表坚持要求补偿标准必须参照邻县，并且要一次性支付未来二十年的社保费用，还要承诺给每户至少解决一个“铁饭碗”。

“宋县长，不是我们不讲理。”王老栓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无奈，“地是命根子啊！没了地，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办？娃们以后靠什么？你们给的那点钱，看着不少，可物价天天涨，能管几年？邻县为啥能给那么高？你们当官的是不是把我们的卖地钱给克扣了？”

开发区主任忍不住反驳：“老王书记，话不能这么说！补偿标准是严格按政策来的，都是有文件依据的！邻县有邻县的情况，不能简单攀比！”

“文件？文件能当饭吃吗？”一个年轻代表激动地拍桌子，“我们在外面打工，也知道现在征地啥行情！你们就是欺负我们老百姓不懂！”

会议室里火药味十足。李腾飞快地记录着双方的观点和矛盾焦点，大脑也在飞速运转。他注意到，村民的核心关切集中在“长远生计保障”和“补偿公平性”上，而对具体的政策条文并不完全理解，甚至存在误解。

宋知远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双方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才抬手示意安静。“老王书记，各位乡亲，”他语气平和，“你们担心以后的生活，这个心情我完全理解，将心比心，如果是我，我也会担心。政府推动发展，绝不是要以牺牲大家的利益为代价。”

他话锋一转，开始细致地解释现行的补偿政策构成，包括土地补偿费、安置补助费、青苗补偿费等，一笔一笔算给村民代表听。“关于和邻县的差异，这里面有地类、区位、经济发展水平等多种因素，我可以请国土局的同志把评估报告拿来，一条一条跟大家核对，保证我们红星县执行的是统一、公开、透明的标准，绝不存在克扣！”

接着，他重点回应社保和就业问题：“一次性缴纳二十年社保，政策上不允许，实际操作也困难。但是，我们可以为大家争取最优惠的参保方案，县财政可以适当补贴一部分，确保大家达到退休年龄后，每月能拿到一份稳定的养老金，解决基本生活问题。同时，人社局可以立即介入，为大家进行免费的技能培训，开发区引进的企业，必须优先录用经过培训的本地劳动力，这个可以写进合同！我们还可以扶持大家在村里发展服务业，或者利用补偿款入股一些稳妥的项目，获得长期收益。”

宋知远的解释具体、实在，没有空话套话，尤其是关于社保和就业的承诺，说到了村民的心坎上。王老栓和几位代表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然而，资金缺口是绕不过去的难题。提高补偿标准、增加社保补贴，意味着需要更多的钱。宋知远示意李腾，李腾立刻拿出准备好的初步测算。宋知远坦诚相告：“乡亲们，提高补偿，增加投入，县里需要资金。这笔钱，县财政现在很困难，但我会立刻向郑书记、杨县长汇报，想办法从其他渠道调剂，甚至向上级申请支持！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也希望你们能理解政府的难处。我可以承诺的是，在最终方案敲定、补偿款和保障措施到位之前，这片地绝对不会动工！”

这个承诺，给了村民一颗定心丸。

谈判从上午持续到下午，又从下午持续到傍晚。期间，村民代表几次出去和外面的村民沟通，反馈情况。宋知远和李腾等人则利用间隙，紧急商议细节，协调各部门拿出可行的方案。李腾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他根据谈判进展，不断测算不同方案下的资金需求，起草协议条款，与各部门沟通确认可行性，确保了宋知远在谈判桌上提出的每一条承诺都有落实的可能。赵国庆则更多地在与谢再兴保持电话联系，传达现场情况，谢再兴在电话那头依然对谈判进展缓慢表示不满，认为宋知远让步太多。

与此同时，在市委宣传部的张薇也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当她得知有媒体记者已经赶到红星县，试图采访大湾村事件时，她立刻意识到舆论风险。她利用自己的工作网络，一方面了解哪些媒体派了人，意图如何；另一方面，她主动与红星县委宣传部部长董晓燕沟通，建议他们主动提供经过核实的权威信息，掌握舆论主导权。在张薇的协助和董晓燕的运作下，红星县很快通过官方渠道，发布了“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大湾村群众诉求，主要领导一线协调，致力于依法依规、合情合理解决问题”的通稿，有效对冲了可能出现的负面炒作，为宋知远在前线的处置创造了相对稳定的舆论环境。

经过长达近十个小时的艰苦拉锯和多轮讨价还价，在宋知远坦诚的态度、务实的方案以及确保权益的承诺下，村民代表们的态度终于发生了根本转变。王老栓看着眼前这位不厌其烦、反复解释沟通的副县长，看着他眼中布满的血丝，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宋县长，我们……信你一回！”

晚上八点，在众多村民的见证下，五位村民代表在《大湾村征地补偿安置补充协议》上按下了手印。协议在原有补偿基础上，适当提高了地面附着物和青苗的补偿单价，明确了由县财政定额补贴村民参加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规定了开发区企业优先录用本村劳动力的具体比例和保障措施，并承诺在村集体发展用地上扶持建设综合市场，由村民优先承包经营。

当协议达成的消息传出，围堵的村民在村干部和代表的劝说下，开始逐渐散去。持续了一整天的紧张对峙，终于得以化解。

宋知远和李腾等人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离开大湾村时，已是星斗满天。车上，宋知远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久久没有说话。李腾知道，宋县长身心俱疲，但更重要的是，他在思考这场风波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事后，在向县委汇报处置情况时，宋知远并没有居功，而是深刻反思了工作中存在的不足，强调必须改进群众工作方法，完善征地补偿和失地农民保障的长效机制。然而，在私下场合，谢再兴一方却开始散布言论，称宋知远处置“过于软弱”，“牺牲了开发区的效率和政府权威”，“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暗示其缺乏魄力。而赵国庆在整理汇报材料时，也有意无意地突出了前期协调不力、处置过程冗长等细节。

这场危机的化解，虽然避免了更严重的后果，展现了宋知远和李腾应对复杂局面、做群众工作的能力，赢得了郑国锋和杨为民的肯定，但也让他们更深地卷入了政治博弈的旋涡，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李腾看着窗外飞逝的夜色，心中明白，这只是一次阶段性的胜利，更大的风雨，或许还在后头。而他，也在这次真刀真枪的考验中，对“稳定”、“发展”与“民心”这三个词的重量，有了刻骨铭心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