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农夫,纵有巧思,亦为贱业末流,岂可因些许机巧之术便赐爵授官?
这与重农抑商、奖励军功的根本国策似乎有所背离。
紧接着,李斯提到了对商事之规范与有限度鼓励。
新法明令,严厉查处关津要隘官吏对正当商旅之额外勒索,明定市税税率,非经朝廷明诏不得加增。
于咸阳、栎阳、雍城等大城,划设固定市集,规范交易。
甚至提及,将考虑于北地、陇西边境择稳妥之地,尝试与塞外部落进行官方许可下的“互市”,以牲畜、皮毛换取内地之余粮、布帛。
“互市?”这个词让许多老成持重的大臣皱紧了眉头。
与虎狼般的胡人做交易?
岂非资敌?
最后,李斯提及了最为敏感的一项:舆情采集。
新法言及,将设“文渊阁”,隶属丞相府,负责派员至各郡县,采集民间歌谣、俗语、传说,察访风俗民情,记录上报。
美其名曰“观风俗,知得失”,并称将尝试以百姓喜闻乐见之故事、俚曲等形式,宣扬秦法之公、统一之利。
这下,殿内的骚动再也抑制不住了。
采集街谈巷议?
这与昔日西周之采诗官似有类同,但秦自商君以来,厉行壹教,禁绝私议,陛下更曾焚书坑儒以正视听。
如今却要主动去听那些“道听途说”、“诽谤之言”?
此举意欲何为?
难道朝廷要改变对言论的严格控制?
这比‘法无禁止即可为’还要让人接受不了!
李斯宣读完大致要略,合上卷册,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内容庞杂的新法惊呆了。
短暂的沉默后,隗状率先出列。
他身为丞相之一,虽近年权势似不如李斯,但资历深厚。
他面色凝重,对着御座和李斯分别一揖,沉声道:“陛下,丞相。新法所陈,臣闻之心惊。赋役乃国之基石,仓廪府库之充、甲兵之利,皆赖于此。骤然削减,若遇战事或天灾,国库空虚,大军粮秣无着,如之奈何?此其一也。”
“奖励机巧,授予匠人爵位官身,恐使民好逸恶劳,舍本逐末,轻视耕战之本。此其二也。与胡互市,风险莫测,若资敌以粮,壮其势力,则北疆危矣。此其三也。”
“采听民谣,虽言‘知得失’,然此类言语多妄诞不经,惑乱人心,恐为六国余孽及奸人利用,反生事端。臣愚钝,实未见其利,先见其害,请陛下三思!”
隗状的话掷地有声,说出了许多朝臣的心声,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李斯似乎早有预料,面色不变。
“隗相所虑,俱是老成谋国之言。然时移世易,对策亦当调整。削减赋役,非为削弱国本,正是为了固本培元。关东诸郡,人心未附,徭役过重,民力疲敝,怨声载道,长此以往,方是动摇国本之祸源。轻徭薄赋,予民休息,民富则国富,民心安则天下安,此乃长远之计。”
“至于国库用度,开源节流并重。缩减不急之工程,可省巨额开支。鼓励工商,规范市税,可增新的财源。北疆互市,若管控得当,以我之余换我之缺,如良马、牲畜,既可强军,亦可富民,反能削弱匈奴南下劫掠之欲,非是资敌,实为御敌之新策。”
治粟内史郑国也出列支持李斯:“陛下,诸位大人。臣掌天下钱粮,深知近年来各地粮赋征收,愈发艰难,非因天时,实因民力已近枯竭。关中稍好,关东诸郡,隐匿户口、逃亡山林者日众。若再不体恤民力,恐生大乱。丞相新法,虽是尝试,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能以互市换取牲畜,亦可补充肉食,间接缓解粮储压力。”
嬴傒冷哼一声,出列道:“陛下!体恤民力固然不错,但奖励匠巧,授其官爵,岂非乱了法度,坏了尊卑?我大秦以军功授爵,方有今日之强。若造一奇巧淫技便可为官,将士们流血沙场,又有何意义?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李斯反驳道:“此言差矣。军功授爵,国之根本,绝不会动摇。然强国之道,非止于战阵。能提高耕作之效,使一夫能耕更多之地,产更多之粮,便是于国大功,为何不能赏?能精进冶炼之术,造出更锋锐之兵器、更坚固之甲胄,便是于军有益,为何不能奖?此非坏法度,正是为新形势下强国而补充法度。赏其功,用其能,有何不可?”
这时,博士仆射周青臣也出列,他更关心的是舆情采集之事,面带忧色:“陛下,丞相。设立文渊阁,采听民谣风俗,其心或可嘉。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昔日陛下焚书坑儒,正是为了禁绝惑乱之语,统一思想。”
“如今主动采集,若其中多有诽谤朝廷、怀念故国之言,是禁还是不禁?若不禁,何以立威?若禁之,又何必采集?岂非自相矛盾?且派员四方,难免有小人借此机会,构陷良善,或是收受好处,欺上瞒下。臣恐此策一出,非但不能知得失,反开谗佞之门,请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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