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马克杯还攥在手里,贴着皮肤,那点寒意像是能顺着胳膊上的血脉往里钻。刚才大楼里那股子死水般的寂静和混乱好像被旋转门嘎吱一声彻底关在了身后。日光刺得人有点眼晕,街上的车流喧嚣挟裹着汽车尾气和干燥的尘土气灌进肺里,有点冲。
裙袋里的手机贴着大腿,刚才又极轻微、极平稳地震了一下,像个定时报告的小闹钟。掏出来,屏幕亮着。果然是他,信息栏顶头的名字像一块不会浮动的锚石。
【旧厂。去瞧瞧。】
就这四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懒得多给,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劲。
旧厂?大脑里“咣”地弹出一张发黄起毛边、糊满油污的本地老城区地图的折痕,折痕线的尽头歪歪扭扭标着个红叉——“红城机械配件厂”。上次扫到关于这鬼地方的消息,还是三个月前本地日报边角料豆腐块里提了句半死不活、政府打算拆了搞绿地小公园。那时候它顶多算是无数个被时代车轮碾过、丢在废品站生锈的破铜烂铁中的一个,连点回炉重造的价值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怎么这时候把它刨出来了?
指尖在冰凉的手机玻璃壳上点了点,没回。抬头扫了眼马路对面。咖啡馆门口那遮阳伞和小圆桌边,那个服务生小姑娘正踮着脚往大楼这边张望,看见我出来,好像还缩了下脖子,赶紧低头假装整理台布。
顺手把手机塞回裙袋,马克杯换了个手拿着。另一只手掏了掏裤兜,捏出两张皱巴巴的零钱,刚好够搭公交。附近没啥站台,得往外走一段。
“哔——咣当咣当——哧——”
一辆印着“环城快线8”破旧广告纸、绿皮都快掉秃噜的公交像个巨大的铁皮蛤蟆喘着粗气靠了过来。前门嘎吱一声开了道缝,一股子汗臭脚丫子味儿混合着廉价劣质香水气浪扑面砸来!
售票大妈嗓子喊劈叉了似的冲我嚷:“上不上!不上关门了!后边挤什么挤!”
人堆蠕动着,后面一个大妈挎着的尼龙兜差点杵我腰眼上。我侧身把自己塞进那条狭小的缝隙,手里的马克杯没地方放,只能一直端着,杯壁上的凉气浸透了掌心。
“哐当!”
车门在身后尖叫着合拢,铁皮的震动沿着车底板往上蹿。车厢里塞得如同沙丁鱼罐头,闷热的空气裹挟着各种复杂的体味和食物的油腻气息,粘稠得让人窒息。旁边一个大哥胳肢窝那味儿辣眼睛,熏得人脑仁疼。车摇摇晃晃地起步,一个急刹,我跟着惯性往前一跄,差点撞到前面大叔油腻的后脑勺。
硬是熬过了三四站,人稍微稀松了点,找了个角落站着,背靠着冰冷的车窗。外面的街景从光鲜的写字楼过渡到了老旧的矮层居民楼,墙壁上挂满灰褐色的雨痕,窗户外头支棱着各种锈迹斑斑的防盗网和东倒西歪的晾衣架。又过了两站,繁华彻底不见踪影,路边堆满不知用途的破烂零件和用蛇皮袋盖着的垃圾堆,路面坑坑洼洼的,车轮碾过去像坐船,能把人从地上颠起来几寸高。
“红城路口!有下的没!”售票大妈扯着破锣嗓子吼。
“下!”我挤过几个横在过道上的编织袋,随着稀稀拉拉几个打工仔模样的人涌向门口。车门再次抗议般呻吟着打开。脚踏实地的一刻,吸入的空气混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属于重工业区的特有气味,微凉的晚风一吹,才感觉又能正常喘气了。公交吭哧吭哧哼了两声,喷出一股黑烟,蹒跚着开走,留下刺鼻的尾气味儿在昏暗里飘散。
四下环顾。老城区傍晚的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洗不干净的脏布。眼前的路像是被巨大的铲车一铲子挖断了前程,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在前方几百米处突兀地终止,被一堆不知谁倾倒的建筑垃圾和各种废弃的、锈蚀的金属零件堆成了一个小山包,像一头搁浅垂死的钢铁巨兽露出嶙峋的骨架。垃圾山后面露出厂区那巨大的、黑洞洞的轮廓,破败得像是一张被时间蛀空的巨口。几根孤零零的、曾经支撑着巨大厂房的钢筋水泥柱戳在黄昏低垂的暮色里,光秃秃的,像惨白的巨型肋骨。
整片区域都荒了,除了远处零星几栋同样破败的二层小楼,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几只半大的土狗在垃圾堆边刨食,警惕地抬起头,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吠叫。旁边竖着一块牌子,红油漆刷的箭头模糊不清,依稀能辨认出“红城机械厂”几个字的轮廓,被顽童用石头砸裂了,下半截不翼而飞。那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那片钢铁坟场。
顺着牌子上那模糊不清的箭头所指,绕过那座散发着浓重**气息的垃圾山。脚底下踩的已经不是正经路面了,坑洼的水泥碎块混合着烂泥、油污和不知名的粘稠液体,深一脚浅一脚,鞋底沾满了令人恶心的污秽。绕过几座摇摇欲坠、不知是堆砌物还是烂尾楼的残骸,一股带着浓重铁腥和机油挥发后腐朽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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