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的阳光挪了个位置,懒洋洋地打在窗台上那盆愈发青翠的绿萝叶子上,叶脉清晰可见,生机勃勃。诸成半倚在床头,指尖那枚温润如脂的白玉棋子无声地盘旋着,像一颗安静的星辰在掌中宇宙里运行。听秘书小刘唾沫横飞、比手画脚地描绘完纪委审讯室里钱副局长那惊天动地的“屎尿齐流”以及省城高速口老槐树孙子被“温柔请下”的精彩场面,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神仙手段?小刘觉得林向北是神仙点指看破“山峰”,诸成心中却如明镜。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掐指一算的神仙?那是林向北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经年累月的档案卷宗,是无数个深夜里对着滨海权力结构图反复推演的目光,是对每一个关键人物行踪轨迹、消费习惯、亲属利害关系的精准掌握堆砌起来的“人算”。当“协议三年”、“生活助理”这些关键词从陈成传来的碎片信息里跳出来,再套进钱茂才这个分管城建规划、平日低调却极度好色、妻儿常年不在国内的胖子身上,锁定“山峰”,无非是水到渠成。郑怀明那溅了血的硬盘自毁了?诸成指间的棋子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了流畅的旋转。硬盘碎了,但有些人心里埋下的恐惧炸弹,才刚刚开始倒计时。老槐树摔了紫砂壶?很好,看来那精心编织的“孤岛”,已经让他感到窒息了。通讯隔绝,血脉牵制,让这个习惯了指点江山的老家伙在没有回音的寂静里,独自品尝恐惧发酵的滋味,这比直接拍门抓人,更能摧垮他几十年锤炼出来的城府。
“通知老林,”诸成声音平稳得像窗外无波的天色,目光掠过棋盘,一枚黑子被他随意拈起,点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该‘点三三’了。” 落子无声,却彻底封死了白棋大龙一条细微的退路。盘内盘外,皆是锁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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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郊,槐树疗养院。
夕阳像个巨大的咸蛋黄,懒洋洋地沉进远山的怀抱,把疗养院那几栋米黄色的苏式小楼染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庭院里精心修剪的草坪依旧绿得发亮,几棵上了年头的槐树叶子纹丝不动,静得能听见远处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回音。靠里一栋僻静小楼的二楼露台上,郑怀槐僵立在阴影里,手里攥着屏幕一片死寂的加密卫星电话,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着惨白。最后一个电话拨出去,依旧是令人心悸的忙音,或者干脆提示“无法接通”。他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只在法令纹处透出几分威严的脸上,此刻褪尽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种灰败的死气沉沉着。下午孙子在高速口被拦下的消息,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看似坚不可摧的心防最深处!他们怎么敢?!那可是他郑家唯一的血脉!什么非法改装?狗屁!这就是**裸的绑架!是拿他老郑的命根子在威胁他!
“砰!”一声闷响从紧闭的房间里传来,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是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紫砂壶。下午听到消息时,他再也绷不住,失手将它砸在了地上。此刻房间里一片狼藉,名贵的地毯上还残留着深褐色的茶渍和星星点点的碎瓷,像极了他此刻七零八落的心境。两个护工噤若寒蝉地守在门外,大气不敢出。
“首长…晚饭…给您温着呢?”一个护工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蚋。
郑怀槐猛地回头,一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口,那目光里的戾气和绝望,吓得护工一个哆嗦,后半截话生生噎了回去。
“滚!”一个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的声音从郑怀槐齿缝里挤出来。
护工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整个小楼,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郑怀槐自己沉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绝对的寂静,像一张无形的、冰冷粘稠的网,将他紧紧包裹,勒得他透不过气。他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口巨大的、正在缓缓下沉的棺材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钱茂才那个蠢货彻底完了,连带着“山峰”这个代号一起被钉在了耻辱柱上。郑怀明那个废物死了也好,可他留下的烂摊子…硬盘毁了,证据没了,这本该是绝地翻盘的机会!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诸成!林向北!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陈成!他们到底还知道多少?他们怎么就能像算准了他每一步棋一样,提前封死了他所有的路?他们手里,究竟还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牌?协议…三年…郑怀槐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钱茂才那个蠢货的协议,会不会…会不会只是冰山一角?他们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自己?!
恐惧,失去了通讯和外界信息的缓冲,如同失去了堤坝阻拦的洪水,在他心里疯狂地滋长、蔓延、发酵、膨胀!巨大的未知感和如同跗骨之蛆的孤立无援感,正一点点啃噬着他几十年来在权力漩涡里打磨出的坚硬外壳。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疗养院。郑怀槐像个孤魂野鬼,在露台上枯立着,望着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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