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氧气顺着面罩涌入,每一次呼吸都像在给烧红的肺管子降温熨帖。陈成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但他强迫自己睁开一条缝。视野先是模糊的弧光,然后是惨白的天花板和无影灯冰冷的光晕。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消毒水味,盖过了身上那股子洗刷不掉的焦糊气和烟尘味儿。手腕上扎着针,冰凉的液体正不紧不慢地往里淌。
“嘶……” 他想动动脖子看看周围,一阵肌肉撕裂般的酸痛立刻从肩颈蔓延开,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醒了醒了!别乱动啊同志!”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明显的松一口气。正是救护车上那个把他比作“烤红薯”的年轻小护士。她利落地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速度,凑近了点,大眼睛眨了眨,语气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轻松和一点后怕:“我的天,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感觉怎么样?喉咙还疼得厉害吗?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她一边快速检查着监护仪上的数据,一边小声嘟囔,“那烟大的……我们进去抬人的时候,感觉跟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似的……”
炼丹炉?陈成扯了扯嘴角,喉咙干得发紧,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想起了仓库里那冲天的火光和毒蛇吐信般的煤气嘶鸣,还有自己垒的那个纸箱堡垒……VIP包厢里的烤红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这帮医务人员倒是挺会找形容词贴标签!
“水……” 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哦哦哦!马上马上!” 小护士赶紧跑去倒水,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湿了温水,轻轻涂抹在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上,动作倒是意外的轻柔。清凉的湿意缓解了唇上的灼痛,陈成贪婪地抿了抿,这才感觉喉咙火烧火燎的感觉消下去那么一丝丝。他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四周——单间病房,设施齐全,房门虚掩着。
他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极其小心翼翼地,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布料,往后腰的位置探去。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棱角分明的方块轮廓——还在!那个沉甸甸、差点要了他命也差点被火烧成铁水的加密盘,正稳稳当当地贴着他的皮肤!
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只要这东西在,仓库里那场“焖锅红烧”就没白挨!这场火,就烧得值!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藏青色夹克、身形精悍的男人闪了进来,反手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正是诸成。他脸上没了平日的沉稳,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带着一股刚从硝烟场上下来的冷硬气息。
“老陈!” 诸成几步抢到床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焦灼,“怎么样?”
陈成想说话,喉咙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痒痛,只能急促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别说话!省着力气!” 诸成赶紧制止,俯下身,语速飞快地低语,“外面乱成一锅八宝粥了!爆炸加火灾,省厅这下算是捅破天了!消防、安监、公安,甚至省里都惊动了,调查组正在现场!刘福生……”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爆炸发生前五分钟,监控显示他急匆匆从西侧门开车离开!现在人……失联!手机彻底关机,家里没人,所有可能的落脚点都找遍了,蒸发了!他那个司机也被控制起来了,一问三不知,就是奉领导命去修车厂洗车!洗他娘的车!”
刘福生跑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锥,狠狠凿进了陈成刚刚放松一丝的心底。老泥鳅果然溜得飞快!这场大火,就是他最好的脱身烟幕弹!愤怒和不甘瞬间涌上喉咙口,激得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诸成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一只手按在陈成没扎针的手腕上,似乎想给他传递一点力量,另一只手却攥紧成拳,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王八蛋!动作够快够狠!这手断尾求生玩得漂亮!”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经营这么多年的地盘,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我已经……”
话还没说完,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一个刻意拔高、透着浮夸关切的洪亮声音:
“哎呀呀!陈处长!陈处长怎么样了?可把我担心坏了!”话音未落,病房门就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随即推开。
呼啦啦涌进来好几个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笔挺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脸上堆满了忧心忡忡的表情,简直比亲爹病了还着急。陈成认得这人,省厅分管后勤和保卫工作的副厅长,赵大伟。赵大伟身后跟着秘书,还有一个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腰杆挺直的精悍男子,一看就是安全口的硬茬子。更扎眼的,是赵大伟亲自提在手里的一个巨大果篮——包装极其精美,红红绿绿的水果看着新鲜欲滴,顶上还插着一张金光闪闪的卡片。
“哎哟!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陈处!” 赵大伟几步抢到床边,把那个沉甸甸的果篮“咚”一声放在床头柜上,差点把上面的水杯震倒。他俯下身,情真意切地看着陈成,仿佛两人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真是天降横祸!万万没想到啊!后勤那边那几个混账东西!平时疏于管理,老旧管道维护不及时,竟然捅出这么大篓子!差点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万幸!万幸陈处你福大命大造化大!我代表厅党组,代表全体干部职工,向你表示最诚挚的慰问和歉意!”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陈成氧气面罩上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