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突突突…”
小舢板尾部那台老旧却可靠的柴油发动机,在船工老把式的操控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嘶吼。黑烟滚滚,推动着这艘满载着绝望与希望的小船,在血色波光粼粼的黄浦江面上,向着下游的黑暗亡命飞驰。
船舱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林锋被平放在相对干燥的船板中央,身下垫着能找到的最干净的麻袋。他双目紧闭,脸色是渗人的青灰色,嘴唇干裂乌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口鼻和耳朵里不断有淡红色的血水渗出,在船板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老周跪在他身边,双手交叠,用尽全身力气按压着他冰冷塌陷的胸膛,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血污滴落。每一次按压,林锋的身体都微微弹起,却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只有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呼吸,证明着生命还在顽强地挣扎。
他的左臂完全暴露在外。那处被防水布包裹过的地方,布料早已在激流中撕裂脱落,露出下面触目惊心的伤口:深紫色的肿胀皮肤紧绷得发亮,扭曲的疤痕如同蜈蚣般盘踞,伤口中心暗红发黑,边缘不断渗出浑浊的黄绿色脓液,混杂着血丝。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皮肉之下,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一种微弱却极其顽固的搏动,仿佛里面藏着一颗不属于他的、濒死挣扎的心脏。苏婉的警告、“小鱼”的呓语、一路的诡异,在这一刻具象为眼前这非人的恐怖景象。
水生和秀才蜷缩在船舱两侧,脸色惨白如纸。水生死死抱着那个被污水浸透、边缘撕裂的草药布包,仿佛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眼神死死盯着老周和林锋,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渺茫的希望。秀才则抱着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目光死死盯着林锋那条搏动的手臂,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摧毁。连长…真的变成怪物了?那脓血…会不会传染?
老顾站在船头,腰杆挺得笔直,如同钉在甲板上的标枪。他手中的驳壳枪机头大张,鹰隼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后方被火光映红的江面。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绷的肌肉线条和眼中燃烧的冰冷火焰。山猫和“地雷”…恐怕…他的心如同被撕裂,但此刻,他必须把活着的人带出去!
“快!再快点!”老顾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船工老把式咬着牙,将油门杆推到了极限!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在浑浊的江面上犁开一道白色的水痕,发动机的嘶吼在空旷的江面上传出老远。
然而,死亡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来得比预想的更快!
“嗡——嗡——嗡——”
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死神的狞笑,从他们身后火光冲天的方向迅速逼近!两道刺眼的光柱如同死神的眼睛,瞬间撕裂了江面的黑暗,牢牢锁定了他们这艘渺小的舢板!
是日军的巡逻快艇!而且是高速型号!艇首架着狰狞的重机枪!
“糟了!鬼子快艇!两艘!追上来了!”负责了望的船工发出变了调的惊叫!
老顾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仓库区惊天爆炸,日军必定倾巢而出,封锁江面!
“水生!烟雾弹!秀才!把那个油桶推下去!点火!”老顾厉声嘶吼,瞬间做出决断!他手中的驳壳枪已经对准了后方,尽管知道在颠簸的船上,手枪对快艇几乎毫无威胁!
水生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船舱角落翻出几个自制的小罐子——里面是混合了硫磺、木屑和油脂的土制烟雾弹。他颤抖着点燃引信,奋力向后方江面扔去!
“噗!噗!”几声闷响,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灰白色烟雾在江面上迅速弥漫开来,暂时遮蔽了部分视线。
同时,秀才也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船舱里一个备用的小油桶推入江中!水生立刻将一支燃烧的火把扔了过去!
“轰!”油桶在江面上猛烈燃烧起来,形成一片短暂的火障!
“哒哒哒哒哒——!!!”
几乎在烟雾腾起和火光亮起的瞬间!日军快艇上的重机枪开火了!沉闷而致命的咆哮声撕裂了夜空!密集的弹雨如同钢铁风暴,带着灼热的死亡气息,泼水般扫射过来!
子弹打在舢板周围的江面上,激起密集的水柱!噗噗作响!流弹呼啸着从船舷边掠过,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趴下!所有人趴下!”老顾嘶吼着,自己也迅速伏低身体。子弹“噗噗噗”地打在舢板的木质船帮上,木屑纷飞!船舱被打出好几个透光的孔洞!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名船工肩膀中弹,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惨叫着倒在船舱里!
“老周!小心!”水生看到一颗子弹擦着老周的后背飞过,打在他按压林锋胸膛的手臂旁边的船板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弹孔!老周身体猛地一颤,但手上的心肺按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林锋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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