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这个曾在砖窑里凭借一股好学劲儿被黑伯另眼相看的年轻匠人,如今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与尘土气,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月白色医士袍,神情专注而沉稳。
医士袍还是雨宸公主出主意下发的,他们这些医助学徒都有两件换洗,据说是新式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如今学堂木工堂还在改进更好的。
作为首批“医助学徒”中的佼佼者,他已通过考核,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士”。当朝廷下达选拔人员赴试点县筹建惠民医馆的指令时,他没有丝毫犹豫,主动请缨,被派往了离咸阳不算太远的泾阳县。
泾阳县的惠民医馆,选址在一座废弃多年、经过简单修缮的旧驿舍里。斑驳的墙壁新刷了白灰,却依然掩不住岁月的痕迹。
阿禾和另外两名同样年轻的医士,带着几名刚招募的本地学徒,还有几大箱由太医署统一配发的、贴有“官制”封条的成药,开始了艰难的拓荒。
起初的日子,可谓门可罗雀。崭新的“惠民医馆”牌匾下,冷清得能听见风吹落叶的声音。
泾阳的百姓们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官办”医馆充满了疑虑和观望。价格便宜得让人不敢相信,坐诊的又是几个面嫩的年轻后生,能有什么真本事?
生了病,人们还是更习惯去找相熟了几十年的王郎中,或是求助乡间颇有声名的刘巫婆。偶尔有好奇的人探头进来,问几句,也被那略显空旷和官气的氛围劝退了。
阿禾他们没有气馁。既然病人不进门,他们就主动走出去。每逢集市,他们就在医馆门口或者集市空地上支起桌子,挂上图文并茂的卫生知识宣传画,用通俗易懂的方言向围观的百姓讲解饭前洗手、不喝生水、灭蝇防病的重要性。
他们拿出简陋的体温计模型,一种根据金属片热胀冷缩原理制作的简易比对工具,给老人免费测量,虽不精确,却也让老人们觉得新奇;
他们免费为赶集时不小心割伤手的农夫、摔破膝盖的孩童清洗伤口、涂抹官制的止血粉。一点一滴,如同春雨润物,慢慢渗透。
转机发生在一个暴雨初歇的深夜。急促而慌乱的拍门声几乎要震碎医馆新换的门板。
值夜的阿禾刚检查完药柜,闻声一个激灵,快步上前打开门。门外,一个浑身被泥水浸透、脸色煞白的汉子,背着一个约莫**岁的男孩,男孩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救命!先生救命啊!”汉子带着哭腔,几乎要瘫软在地,“我娃牛娃!肚子疼……疼得打滚,都快没声儿了!”
阿禾心头一紧,连忙帮忙将孩子抱进诊室,平放在简易的病榻上。油灯下,孩子面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全身蜷缩得像只虾米,双手死死捂着右下腹。
阿禾轻轻按压其腹部,孩子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右下腹肌肉紧绷,拒按,这恐怕是典型的肠痈也就是急性阑尾炎的体征,而且已是危重阶段,很可能发生了穿孔或坏疽!
阿禾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比谁都清楚,以惠民医馆目前的条件,没有经验丰富的外科太医,没有消毒严格的手术器械,没有麻醉和抗感染的良药,根本不可能进行剖腹探查和切除手术。
即便是太医署,这类手术也是风险极高、生死参半。按照《赤脚医生手册》和培训时的严格规定,这种情况必须立即转送咸阳!
可是,泾阳到咸阳,就算快马加鞭、沿途换马,也要大半日功夫,以孩子现在的情况,恐怕根本撑不到!
唯一的、渺茫的希望,是手册上提到的一种极端情况下的保守疗法:以粗针刺特定穴位,如足三里、阑尾穴等放血泄热,结合超大剂量的清热解毒、活血化瘀汤药,
再加味黄连解毒汤合大黄牡丹皮汤内服,希望能奇迹般地控制住炎症,避免穿孔,为后续治疗争取时间。
但手册上也明确警告,此法成功率极低,风险巨大,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
“阿禾先生!求求您!救救我娃!”
孩子的父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王郎中去邻村出诊了,找不到人!刘巫婆说是冲了煞神,符水灌下去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更疼了!我……我没法子了,就只能信你们官家了!求您发发慈悲!”
汉子的话语中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寄托。
阿禾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培训时太医令严肃的告诫言犹在耳:“行医者,如履薄冰,切记量力而行,不可逞强!”
《医事律例》草案中那些关于医疗事故责任的冰冷条款,也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神经。
治,万一失败,这个刚刚有点起色的医馆可能瞬间声誉扫地,他个人也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不治,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他学医何用?良心何安?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他脑海中闪过清辉学堂里文先生“知行合一”的教诲,闪过公主殿下那双充满期盼和信任的眼睛,更闪过自己当初选择学医时,那份最朴素的想要帮助像自己父母一样贫苦百姓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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