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仍是心上人 第16章 雨后的阳光

林小溪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宿舍，又是怎样在苏晓晴担忧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的。

书店里争执的画面，顾言琛那句带着沉重无力感的“我们不需要在所有事上都保持一致”，像单曲循环的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遍，都让她的心更冷一分，也更痛一分。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巾，不是愤怒，而是那种被最深沉的无力感攫住的冰凉。她伤害了他，用最尖锐的语言，也暴露了自己最不堪一击的脆弱。而他最后的退让，非但没有让她好受，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无理取闹”和“不可理喻”。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倍。顾言琛没有来找她，甚至连一条消息都没有。手机安静得可怕，每一次震动都让她的心猛地提起，又失落地落下。这种沉默，比争吵更让人煎熬。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后悔那不受控制的情绪决堤。她无数次点开与他的聊天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却不知道该打些什么。道歉吗？可她又错在哪里？表达委屈吗？那些深藏的自卑和焦虑，又该如何启齿？

宿舍里，苏晓晴看着她魂不守舍、眼下乌青愈发浓重的样子，急得团团转，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小溪勉强的笑容和“我没事”挡了回去。她把自己埋进书本和社团工作里，试图用忙碌麻痹神经，但效率低得可怜，常常对着一页书发半天呆。

第三天下午，天空阴沉得厉害，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林小溪独自一人坐在图书馆的老位置，面前摊开着书，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心里的阴霾，比窗外的天气更加浓重。

就在她以为这一天又会在这死寂的沉默中结束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阅览室的入口。

是顾言琛。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身形依旧挺拔，但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下颌线条也比往日更加紧绷。他的目光在略显空旷的阅览室里扫视，很快，就精准地锁定在了靠窗的那个位置上，锁定在了那个穿着米白色毛衣、看起来单薄又落寞的身影上。

林小溪在他目光投过来的瞬间，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一滞。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想避开，但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他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他终于停在了她的桌前，带来一阵微凉的风雨气息。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印着知名奶茶店logo的纸袋，轻轻放在了她摊开的书页旁。那是她最喜欢喝的那家，口味是四季春玛奇朵，三分糖，加椰果——他记得她所有的偏好。

“外面快下雨了，给你带了杯热的。”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打破了两人之间持续了几十个小时的冰冷沉默。

小溪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那杯奶茶，氤氲的热气透过纸杯微微散发出来，带着甜暖的香气，与她此刻冰凉的心境形成鲜明对比。鼻子一酸，眼眶立刻就红了，她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再次失态。

顾言琛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没有责备，没有不耐，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历经思索后的平静。

“那天，是我不好。”他开口，第一句话，是道歉。语气坦诚，没有丝毫勉强。“我不该用那种语气和你争论，更不该说‘无理取闹’那样的话。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小溪。”

他的道歉如此直接，反而让林小溪不知所措。她以为他会生气，会质问，会冷漠，独独没想过，他会先低下头来。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面前的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慌忙抬手去擦，越擦却流得越凶。

顾言琛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她面前。是柔软的灰色棉质手帕，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气息。

看着他递来的手帕，看着他眼底那片深邃的、带着歉疚和疼惜的海洋，小溪构筑了好几天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她接过手帕，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泛白。压抑的哭声再也无法抑制，从喉咙里溢出来，变成了细碎而委屈的呜咽。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顾言琛没有阻止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对面，耐心地等待着。仿佛无论她哭多久，他都会一直等下去。

窗外的天色愈发暗沉，终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窗上，瞬间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阅览室里灯光亮起，在雨声的背景下，更显得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她低低的啜泣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溪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肩膀还在微微抽动。她用那块已经湿透的手帕，胡乱地擦了擦脸，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像只受尽了委屈的小兔子。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看向他。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带着鼓励，仿佛在说：没关系，我在这里，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对……对不起……”她一开口，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该……不该冲你发脾气，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不是你的错。”顾言琛轻轻摇头，打断她的自责，“是我太迟钝，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压力。”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专注地凝视着她，“小溪，告诉我，好吗？这些天，你到底在为什么不安？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逼自己？”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诱，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在他如此坦诚和包容的目光下，所有那些被她深藏、被她试图用忙碌和倔强掩盖的不安和恐惧，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淹没。

“我……我怕……”两个字出口，后面的话语就仿佛有了生命，自己流淌出来，“我怕我跟不上你……顾言琛，你的世界好大，好快。你的朋友是周昀那样的人，你们讨论的是我完全听不懂的投行、并购、宏观经济……你们好像生来就知道路该怎么走，知道未来在哪里……”

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声音带着颤抖：“而我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我拼命学习，参加活动，就是希望……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一点，更优秀一点，希望有一天，别人提起我们的时候，不会觉得我……我配不上你……”

最后那几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是她心底最深的刺，最隐秘的伤口，此刻，她毫无保留地，将它袒露在了他面前。

说完这些，她仿佛虚脱了一般，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只能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等待着他的审判。

顾言琛沉默了。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恍然，随即，是铺天盖地的心疼。他从未想过，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异常，她近乎自虐的努力，源头竟然是这个。他竟然让她产生了如此深重的不安和自卑。

他深吸一口气，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他没有坐下，而是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这个姿态，带着一种完全的放下和珍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她那双冰冷而微颤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小溪，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溪被迫抬起泪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一丝轻视或怜悯，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和郑重。

“你听好了，”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在我眼里，你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也从来不需要去‘配得上’谁。你就是你，是那个在咖啡馆里冒失却真诚的林小溪，是那个在图书馆认真到可爱的林小溪，是那个会为我准备独一无二生日礼物的林小溪，是那个在晓晴生病时毫不犹豫伸出援手的林小溪……”

他列举着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

“你的善良，你的坚韧，你那份‘认死理’的执着，你面对困难时不服输的劲头……这些，才是你身上最耀眼的光芒，是任何学历、家世都无法取代的东西。周昀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而你，林小溪，你有你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跑道。”

他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她冰冷而干涸的心田。

“我喜欢你，爱你，是因为你是你，是这个完整的、鲜活的林小溪，而不是因为你可能成为谁，或者拥有什么。”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带来一阵令人安心的暖意，“我的世界或许看起来很大，但那是因为我想把它打开，和你一起分享。而不是用它来衡量你，更不是用它来给你压力。”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更加深沉，带着一种承诺的重量。

“所以，不要急，小溪。”

窗外，滂沱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停歇，厚重的乌云散开了一些，一缕金色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云层，斜斜地照射在湿漉漉的窗玻璃上，折射出斑斓的光晕。

“不要急，”他重复着，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你不用跑，不用追，就按照你自己的节奏，稳稳地走就好。”

他握紧了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我会放慢脚步，陪在你身边。或者，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走快一点，去前面帮你探探路，告诉你哪里有好风景，哪里有绊脚石。但无论快慢，我们始终在一起。”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温柔、极郑重的弧度。

“别怕跟不上。因为，林小溪——”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落在她的耳中，也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

“我等你。”

“我等你”三个字，像最终解开所有枷锁的钥匙，像驱散所有阴霾的阳光。林小溪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倒映着雨后微光、无比真诚的海洋，看着他紧握着自己的、温暖而有力的手。

所有的委屈、不安、焦虑和恐惧，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简单的三个字温柔地抚平、融化了。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再需要任何言语。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用力地，仿佛抓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依靠。

然后，她破涕为笑。带着泪痕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明亮、无比释然的笑容，像雨后初霁的天空，纯净而温暖。

顾言琛看着她这个笑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眼底也漾开了真切的笑意。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为她拭去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绚烂的七色彩虹，恰好横跨在天际，如同一座通往幸福的桥梁，瑰丽而充满希望。阳光透过清澈的玻璃窗，洒在紧紧相握的两只手上，也映照着他们彼此眼中，那和解后更加坚定、更加贴近的倒影。

雨过天晴，心上的裂痕，在阳光与彩虹下，悄然弥合，焕发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