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虬髯校尉的刀柄上,缠着一圈磨得发亮的旧牛皮,他的手掌宽大,骨节粗壮,只是轻轻按在那,便透出一股生人勿进的凶悍。他上下打量着杨辰,眼神里的审视多过盘问,像是在评估一头误入狼群的羊,究竟有几两肉。
“军师府的小卒?”校尉的嗓音粗嘎,带着宿醉后的沙哑,“军师府的人,不都在中军大帐那边陪着魏公高乐吗?跑到我们这穷哈哈的角落里来,是来瞧热闹,还是来施舍的?”
话音里带刺,周围几个正在擦拭兵器的老兵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不善地投了过来。这里的空气,与李密大营那边截然不同。那边是规矩,是森严,而这里,是江湖,是野性,也是一股被压抑得久了的火气。
杨辰脸上不见丝毫尴尬,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他提着酒壶的手稳稳当当,对着那校尉拱了拱手:“将军说笑了。在下久仰单二当家威名,赤发灵官,义薄云天,乃是瓦岗的擎天之柱。昨夜庆功宴上,人多嘴杂,未能近前拜会,深以为憾。今日特备薄酒两壶,只为求见二当家一面,亲耳聆听教诲。”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既捧高了单雄信,又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晚辈后学的谦卑位置上,姿态摆得极低。
那校尉听他抬出单雄信的名头,脸色稍缓,但警惕未消。“我们二当家没空,正烦着呢。”他摆了摆手,就要赶人。
“王老三,让他进来。”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营帐里传了出来,帐帘一挑,单雄信那标志性的赤发便映入了杨辰的眼帘。他没穿甲胄,只着一件半旧的褐色劲装,肌肉贲起,将衣衫撑得鼓鼓囊囊。他手里拿着一块磨刀石,正在一下一下地打磨着一柄厚重的环首刀,动作不急不缓,刀锋与石头摩擦,发出“唰…唰…”的声响,听得人牙根发酸。
他甚至没抬头看杨辰一眼,只顾盯着自己手里的刀。
那叫王老三的校尉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侧开身子,给杨辰让出一条路。
杨辰道了声谢,提着酒走上前去,在单雄信面前三步远处站定,将酒壶放在地上。“晚辈杨辰,见过单二当家。”
单雄信手上的动作没停,磨刀声依旧规律地响着。他眼皮微抬,目光从杨辰的脸,扫到他脚边的酒壶上,嘴角撇了撇,笑意却未达眼底。“军师府的高参,不去琢磨怎么帮魏公定国安邦,跑到我这粗人堆里来做什么?还提着酒,怎么,昨晚的庆功酒,没喝够?”
杨辰听得出他话里的讥讽,也不恼,只是平静地回答:“庆功酒是魏公赏的,喝的是君臣之谊。这两壶酒,是我自己买的,想敬二当家,敬的是江湖义气,敬的是瓦岗的老兄弟。”
“江湖义气?”单雄信手里的动作终于停了。他将磨刀石“啪”地一声拍在旁边的木桩上,抬起头,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杨辰,眼神锐利得像他刚刚磨好的刀锋。“你一个耍笔杆子的,也配跟我谈江湖义气?你懂什么叫义气?”
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这是久经沙场的悍将自然而然散发出的煞气。寻常文人,被他这么一瞪,怕是腿肚子都要打颤。
杨辰却站得笔直,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在下不懂。在下只知道,当初大龙头揭竿而起,是为天下百姓。二当家与众家兄弟舍命相随,是因为信得过大龙头这份心。这份从无到有,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交情,就是义气。”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昨夜一战,不过是些许雕虫小技,侥幸得胜。可瓦岗能有今日之声威,靠的不是某一个人的计谋,而是像二当家这样,一刀一枪,从瓦岗山一路拼杀到洛阳城下的铁血汉子。这根基,才是瓦岗真正的‘义气’所在。晚辈不才,想为这根基,敬一杯酒。”
这番话,不卑不亢,却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他没有去碰触李密与翟让之间的敏感问题,而是将功劳与根基分开,把单雄信这帮老兄弟捧到了“瓦岗之本”的高度。
周围几个原本还抱着膀子看热闹的老兵,脸上的敌意也消散了不少。他们是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杨辰这番话,他们听着舒坦。
单雄信沉默了。他盯着杨辰看了半晌,眼中的煞气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审视。他没想到,这个被徐茂公和李密都大加赞赏的年轻人,嘴皮子利索,看事情却也通透。
“说得比唱得好听。”他重新拿起环首刀,用一块鹿皮细细擦拭着刀身,语气缓和了些许,“你来,到底想干什么?别跟我绕弯子,我单通不喜欢。”
“不敢。”杨辰见他态度松动,心中微定,“晚辈是真心来向二当家讨教的。兵法谋略,终究是纸上谈兵。真正的战场,靠的是真刀真枪的本事。我听闻二当家的马槊功夫冠绝三军,想请二当家指点一二,也好让晚辈日后上了战场,不至于被人一刀就砍了脑袋,丢了瓦岗的脸。”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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