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踏入议事厅的门槛。
厅内空旷,方才的喧嚣与燥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只余下沉重的寂静和一丝未散的茶香。高大的梁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大厅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棋盘。光线从敞开的大门涌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每一粒都像一个无声的看客。
主位之上,端坐一人。头戴紫金冠,身着锦斓袍,面容清癯,眉宇间自有一股迫人的威势。他并未看向杨辰,而是低头审视着桌案上的一卷舆图,手指无意识地在“洛阳”二字上轻轻敲击着。此人,无疑便是瓦岗之主,魏公李密。
李密身侧,站着一人,正是军师徐茂公。他依旧是那身朴素的青布长衫,双手拢在袖中,面带一贯的淡然,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杨辰进门的那一刻,便牢牢地锁定了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肌肉的牵动。
杨辰将手中的行军锅和布包轻轻放在门边的角落,只提着那根看似烧火棍的长剑,不卑不亢地走到大厅中央,躬身行礼。
“草民杨辰,见过魏公,见过军师。”
李密的手指停下了敲击,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射而来。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审视,带着天然的压迫感,仿佛要将人的骨头都看穿。
“你就是杨辰?”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大厅中激起回响。
“是草民。”
“抬起头来。”
杨辰依言抬头,迎上李密的目光。他没有丝毫的躲闪,眼神平静如古井,既无谄媚,也无畏惧。
李密打量了他片-刻,又将目光移回了舆图,语气平淡:“军师说,你做的饭菜,颇有新意。本公近日胃口不佳,军中膳食又粗鄙难咽,便让你来军师府,专司饮食。”
这番话,听似解释,实则更像是一种宣示和警告。你的底细,我已知晓;你的位置,我已安排。是龙是蛇,全在我一念之间。
杨辰心中透亮,面上却恭谨地回答:“为魏公与军师效劳,是草民的福分。”
“福分?”徐茂公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像羽毛拂过琴弦,“我倒觉得,让你这么一个人,天天在灶台边与油烟为伍,才是屈才了。”
他踱步上前,绕着杨辰走了一圈,目光在他提着的“烧火棍”上停留了一瞬。
“秦将军说你身手不凡,罗将军说你剑法精湛。如今看来,你这口舌,似乎也不比你的剑法差。方才在门外,都听到了些什么?”
来了。
杨辰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开场白。前面的所有铺垫,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问话。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语气诚恳:“军师是想听草民听到了什么,还是想听草民想到了什么?”
“哦?”徐茂公眉梢一挑,眼中精光更盛,“有意思。那你说说,你都想到了什么?”
李密也再次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胆大的伙夫。
杨辰组织了一下语言,并未急于抛出自己的计策,反而说起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草民是个伙夫,只会做饭。在草民看来,这攻城拔寨,与烹调一道,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哦?”李密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寻常的鱼肉,旺火快炒,自然鲜美。但若是遇到一块又老又韧的牛筋,也用旺火去烧,结果只会是外焦里生,不仅嚼不动,还会把一锅好汤给毁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舆图。
“洛阳城,就是那块牛筋。城高池深,是它的厚皮;王世充老奸巨猾,是它盘根错节的筋络;数万守军,是它坚韧的肉理。想用咱们瓦岗这锅正旺的火,一口气把它烧熟、煮烂,恐怕……会崩了牙,还会耗尽了咱们的柴薪。”
这番比喻,粗俗直白,却又入木三分。将方才议事厅内众将的顾虑,用一种全新的方式,讲得清清楚楚。
程咬金若是听到,怕是会拍着大腿引为知己。
李密的脸色微微一沉。他不喜欢被人反驳,尤其是在他刚刚力排众议之后。
徐茂公却抚掌轻笑:“说得好。牛筋难啃,那依你之见,这块牛筋,该如何炮制?”
“对付牛筋,不能用猛火,得用文火。”杨辰的声音沉稳下来,开始切入正题,“不能急着下口,得先用小火慢慢地炖,用时间去磨。磨掉它的韧劲,炖烂它的筋络,让它从里到外都酥软下来,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吃了,用筷子一捅,就散了。”
他上前一步,遥遥指着舆得上的洛阳城。
“这‘文火慢炖’之法,草民称之为‘疲敌之计’。”
“疲敌之计?”李密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正是。”杨辰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议事厅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其一,围而不攻。大军压境,将洛阳城四门围住,只做围城之势,却不发动猛攻。如此一来,城内守军必然日夜戒备,精神紧绷,时刻不敢松懈。一日两日尚可,十日半月,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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