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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异星录 第16章 墨家遗韵·巧夺天工

作者:凌阅闻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15 08:36:53

第一幕:齿轮难鸣

夕阳的金辉斜斜切过许昌官营匠作区高耸的烟囱,在黄土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浓墨重彩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铁水冷却后的微腥、木炭燃烧的烟火气,以及汗水浸透麻布衣衫后蒸腾的酸涩。金铁交击的叮当声、锯木的嘶嘶声、大木轮被水力驱动的沉闷轰鸣,织就了一首粗粝而充满力量的工业序曲。

蔡琰(苏清)裹在一件半旧的素色曲裾深衣里,外罩一件便于行动的深青色短褂,穿行在喧闹的工坊之间。她身后跟着两名穿着“格物院”标识短衫、抱着厚厚卷宗和硬木画板的年轻书吏,步履匆匆。哪怕在这充斥着力与汗的男人世界,她那沉静而带着审视的目光,也自有一股不容轻视的威仪,工匠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恭敬地行礼。

一行人停在一处巨大的水轮旁。清冽的渠水被高高引下,冲击着轮叶,带动着轮轴,发出沉稳有力的“哐啷”声。轮轴通过一组大小不一的木齿轮,将力量传递出去,驱动着远处几台沉重的水排(鼓风橐)。这本是匠作区最引以为傲的“心脏”之一。

然而此刻,这心脏却搏动得异常艰难。

“又断了?”蔡琰的目光落在轮轴与旁边一个巨大木齿轮的连接处。那里缠着几圈临时代替的硬牛皮索,齿轮歪斜着,与它咬合的另一个小齿轮边缘崩掉了几颗“齿牙”,整个传动系统都显出几分疲惫不堪的姿态。地上散落着几片断裂的木制齿轮残骸。

负责此处的水工曹掾,一个满面烟火色、额头刻着深深皱纹的老匠人陈三,正愁眉苦脸地指挥几个学徒拆卸破损零件。他见到蔡琰,连忙躬身:“博士大人,您来了。是…又断了。今日下午刚换上的新榫卯,才转了不到两个时辰…” 他指着地上裂开的齿轮,“这种大木轮,轮轴力量太沉,全用木齿相接,榫卯做得再精细,也经不住日夜不停地转磨啊。齿轮一大一小,硬碰硬,齿牙吃不住力,天天绷断!” 陈三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和焦躁。

蔡琰蹲下身,捡起一片断裂的木齿,指尖摩挲着断裂面粗糙的木纤维。木头的局限性,在这个追求更大动力和效率的时代,成了难以逾越的瓶颈。“曹掾,可曾试过以铁制齿?或整体以铁铸?”

陈三苦笑摇头,双手比划着:“博士大人,难哪!如此巨大的齿轮,全用生铁浇铸?那得耗费多少铁料?且不说铁水流动难以均匀,铸出来的大铁块本身分量就骇人,再装上轮轴,怕是把整个水轮架子都压垮了!若只以铁皮包裹木齿关节…易锈蚀不说,连接处更是薄弱,承不住力,更易崩散。小的们试过几次,反不如硬木耐用省心。”

“省心?”蔡琰轻轻摇头,眉头微蹙。她的目光越过水轮,投向远处几座同样依赖水力驱动的巨大碓臼和磨坊。动能传递的效率低下,已成为制约整个匠作区提升产能的关键。尤其是冶铁工坊对鼓风的需求日益增大,现有的木制齿轮传动,成了卡在咽喉的鱼刺。

她直起身,目光扫过工棚里忙碌的工匠们,有经验的老师傅们布满老茧的手在木料铁器间游走,动作精准而带着某种韵律;更年轻的学徒则显得笨拙些,眼神里多是迷茫的重复。一个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个蹲在角落里的年轻工匠,衣衫比旁人更破旧些,沾满了木屑和黑灰。他并未参与拆卸齿轮的忙乱,而是独自守着一堆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齿轮木模,眉头紧锁,手指在一块光滑的木板上快速地划动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他面前的木板上,画满了各种交错的线条和圆圈,像是某种简陋却意图清晰的草图。

“那人是谁?”蔡琰低声问陈三。

陈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像是混杂着惋惜和不耐烦:“哦,那个闷葫芦啊,叫陈墨。人是顶老实肯干的,手脚也还算利落,就是…就是脑子里总转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爱鼓捣些不顶用的玩意儿。这不,大伙儿都忙着修水轮,他又在琢磨他那‘机关’了。说了多少次,老老实实把分内的榫卯做好才是正经…”

“陈墨…” 蔡琰咀嚼着这个名字,视线落在他木板上那些交错复杂的线条上。那些看似杂乱却隐隐有某种规律的图案,让她心头微动。那绝非一个普通木匠应有的思路。

第二幕:薪火余烬

夜色如墨,许昌城内的喧嚣逐渐沉寂,唯有匠作区边缘几处值守的火把噼啪作响。陈墨那间低矮、仅能容身的小工棚里,一盏小陶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孤独的身影投射在挂满各种工具和木制小模型的土墙上。

白日里那专注划刻的身影,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他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一点点揭开包裹。灯光下,露出的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卷用特殊墨汁书写在坚韧皮纸上的古卷。卷首是几个早已失传的古体文字,线条古朴刚劲。

他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摩挲着那些墨色深沉的字迹,感受着皮纸的坚韧与冰冷。这卷《墨经·备机卷》的残篇,是祖父临终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塞到他手里的。祖父浑浊的眼里满是未尽的执着与沉痛:“墨儿…墨门…虽散,技艺…不可绝…此卷…先祖…呕血…你…延续…” 沉重的喘息声堵住了后面的话语,祖父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

那一刻的冰冷和窒息感,至今仍如跗骨之蛆缠绕着他。墨家,那个崇尚兼爱非攻、技艺通神的学派,早已在历史的洪流中被打散、湮灭,像一缕青烟消散无踪。他,一个连“矩子”传承都早已断绝的墨者孤魂,藏身于这充满烟火气的匠作区,谨记着祖父的遗命,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残存的智慧火种。他不敢显露,不敢声张,生怕引来灾祸,让这最后的遗存也化为灰烬。只在夜深人静时,才敢偷偷取出,就着昏灯,一遍遍研读那艰涩的文字和图录,试图复原先祖那些“守城机关”背后的精妙原理——那些关于杠杆、滑轮、斜面、齿轮啮合的神奇力量。

白日里看到水轮齿轮崩坏的景象,还有蔡博士那沉静却带着穿透力的目光,都让他心绪难平。《备机卷》中一段关于“连环机括”传动结构的模糊记载在他脑中翻腾。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驱使着他拿起炭笔和一块稍大的木板。白日里的草图此刻在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他不再画单个齿轮,而是飞快地勾勒出一组紧密咬合的齿轮群——中心一个较小的驱动轮,带动外围一圈较大的被动轮。这“群星拱卫”的图样,正是他依据残卷推演出的构思!执拗的念头在胸中燃烧:若将巨大的力量分散给多个小齿轮同时承受,再传递给数个稍大的轮子,是否能解决单个大齿轮受力过猛、容易崩坏的问题?如同蚂蚁搬山,众力可擎天!

他完全沉浸其中,炭笔在木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浑然不觉工棚低矮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正好落在门外悄然伫立的蔡琰脚边,也照亮了她眼中瞬间亮起的光芒——她清晰地看到了木板上那幅前所未见的齿轮组构图!

“好一个‘分力合击’之策!” 一道清越而带着毫不掩饰赞赏的女声突然打破了工棚的寂静。

陈墨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一个激灵,炭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几乎是本能地扑向桌上摊开的皮卷,慌乱地想将其重新包裹起来,动作因极度的惊恐而显得笨拙僵硬。完了!暴露了!先祖的遗卷!墨家的秘密!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得惨白如纸。

“不必惊慌。”蔡琰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安抚力量,她推门而入,目光并未落在那卷珍贵的皮书上,而是牢牢锁住木板上那幅充满灵感的草图。“图,很好。远胜过死抱着单一巨轮硬碰硬。”

陈墨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下意识地将皮卷死死护在怀中,身体微微发抖,戒备地盯着眼前这位身份尊崇的女博士,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粗重的喘息。

蔡琰缓步走近,目光扫过桌上散落的那些精巧的木制小齿轮模型,又落回陈墨惨白而带着惊惧的脸上。她并未追问皮卷的来历,只是指着木板上的草图,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此图所构想的,是复式行星齿轮传动结构。核心在于‘差动’与‘分力’。一个主动轮驱动多个从动轮同时运转,将巨大负荷分散于多点承受,不仅可减损,更能倍增传递之效。思路精妙,暗合…机械至理。” 她刻意用了一个模糊但极具分量的词。

“机…机械…” 陈墨喃喃重复,这个词仿佛带着魔力,与他手中皮卷上那些晦涩艰深、描述“机关”、“巧力”的概念瞬间重叠在一起。他眼中的恐慌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所取代。这位声名赫赫、力主格物新学的蔡博士,竟能一眼看穿他苦苦琢磨出的构想本质?更可怕(或者说奇妙)的是,她似乎对此道极为熟稔,甚至叫出了他从未听过的名称——“行星齿轮”?“差动”?这些词像钥匙,猛地捅开了他思维里某把沉重的锁。

“格物院正在验证一种新式高炉冶铁法,”蔡琰的声音将他从震撼中拉回现实,她的目光锐利而充满期待,“其所需鼓风之力,远超现有水排十倍!你眼前所见这轮轴之困,只是冰山一角。陈墨,你愿不愿以你所思,解此燃眉之急?为这遍布华夏的水轮、机枢,寻一条更坚实有力的筋骨?”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陈墨心上。格物院!新式高炉!这已不是他小工棚里的自娱自乐,而是关乎整个匠造未来的宏大命题!先祖残卷中的智慧,难道真能在今日找到用武之地?护佑这缕残存的火种,岂非比将它永远深埋更有价值?先祖那未竟的执着,祖父临终的嘱托,仿佛都在这一刻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他护着皮卷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些许。

第三幕:铁木合鸣

许昌冶铁工坊的核心区域,热浪滚滚,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巨大的、远比先前工坊里水轮更精壮的水轮咆哮着运转,水流冲击轮叶发出沉闷的巨响。在这水轮旁边,一座崭新的、由蔡琰亲自督造的巨大实验平台傲然矗立。平台中央,正是陈墨依据《备机卷》残篇记载和他自己灵光一现所设计的复式行星齿轮组的核心构件。

然而,此刻这凝聚了心血与期待的造物,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驱动轮高速旋转着,但中心那根粗大的木轴在传递巨大扭力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表面的木纤维肉眼可见地在扭曲、拉伸!更糟的是,外围几个负责分散力量的从动木齿轮,在高速咬合运转下,边缘的硬木齿牙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剧烈摩擦中迅速磨损、变形,甚至迸裂出细小的木屑!刺耳的刮擦声不绝于耳,整个传动结构剧烈地震颤着,仿佛随时会解体崩飞!

“停!快停下!”负责记录的格物院书吏脸色煞白,尖声叫道。几个操作水闸的工匠慌忙切断动力源。巨大的水轮失去动力,不甘心地缓缓停止旋转。平台上,那套刚刚还在狂野嘶吼的齿轮组,此刻像一头被制服但仍在喘息的猛兽,兀自微微震颤,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烧焦般的糊味和失败的沮丧。

陈墨站在平台边缘,脸色灰败,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进掌心。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分不清是工坊的酷热还是内心的焦灼。又一次!精心挑选的百年硬木,经过反复蒸煮油浸处理,榫卯结构也做到了极致精密,可面对这真实、狂暴的工业级力量,它还是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工坊里一片压抑的沉寂。工匠们看着那磨损、扭曲甚至出现裂纹的木构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怀疑。几个老匠人低声议论:“早说了,木头终究是木头…”“这么大的劲儿,还得是铁疙瘩才行…可铁疙瘩怎么造?浇铸出来怕是比水轮还沉,转都转不动…”

“不,方向是对的。” 一个清冷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压过了所有杂音。蔡琰分开众人,走到那套伤痕累累的齿轮组前,目光如炬,毫无气馁。她伸出手,指尖拂过驱动轴上那深深的扭曲痕迹和外围齿轮崩裂的齿尖。“问题不在‘理’,而在‘材’与‘构’!木之质有其极限,强求不得。铁骨,方是此局破法!”

“铁?”陈墨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困惑淹没,“可大人,如那陈三匠所言,整件以铁铸,太重了!轴怕是要被压垮…”

“谁说要整件都是铁?”蔡琰的目光扫过平台旁堆积的几根工坊里用于加固框架的熟铁条,那些铁条呈现出柔韧的深灰色光泽。“以熟铁锻打为筋骨核心,取其坚韧;外围受力最烈的齿轮部分,特别是咬合之处,用精钢!”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钢包覆关键齿面,既坚且韧。其余非承重、非受磨之处,仍以硬木为体!铁木相嵌,刚柔并济,各取所长!此为‘复合结构’!”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陈墨脑海中炸开,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迷雾!铁骨为芯,外嵌木体?关键节点钢刃护齿?这简直是…鬼斧神工的思路!将材料的特性利用到了极致!他猛地看向那堆熟铁条和角落里存放的几块用于打造兵刃刃口的渗碳钢料(百炼钢的简化替代品),眼前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大道!先祖的“机关”图谱,在他脑中与蔡博士这“复合结构”的理念飞速旋转、碰撞、融合,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遵命!博士大人!”陈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狂热和笃信。他再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冲向工具架,抄起最大的铁锤,对着地上早已准备好的几根熟铁棒坯狠狠砸了下去!“铛——!”第一声震耳欲聋的锤击,宣告了新的征途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冶铁工坊这片实验区域变成了最炽热的熔炉。陈墨忘记了白天黑夜,眼中只有那在火焰中烧红、在铁砧上承受千锤百炼的熟铁芯。汗水如同小溪般在他黝黑的脊背上流淌,肌肉在每一次奋力挥锤中贲张。他严格按照蔡琰提出的构想,只用熟铁锻造出齿轮组的核心骨架——驱动轴、轮毂、以及连接各个从动轮的关键传动臂。这些部件不求巨大粗壮,只求结构精炼匀称,确保足够的韧性和强度。

与此同时,格物院调集来的几位技艺最为精湛的木匠大师傅,在蔡琰的亲自指导下,依据精确的图纸,选用最致密的铁力木,制作齿轮的主体结构。他们在木轮中心预留出与熟铁芯严丝合缝的榫槽,在齿轮咬合的边缘,则小心翼翼地开凿出细长的凹槽。

当滚烫的、经过反复锻打获得初步韧性的精钢齿条(使用比普通武器刃口要求稍低的渗碳钢)被钳工夹起,嵌入那木轮边缘的凹槽时,整个工坊的目光都聚焦于此。通红的钢条接触硬木,发出“嗤嗤”的声响和阵阵白烟。木匠们眼疾手快,用特制的夹具和浸水的厚布将其牢牢固定、冷却。高温使得钢条与木槽紧密结合,冷却收缩后更是牢固无比。最终,当那由熟铁筋骨支撑、硬木为体、关键啮合点覆盖着冰冷坚硬钢刃的复合齿轮构件被组装起来时,它静静地伫立在平台上,线条流畅,结构紧凑,铁木相融处泛着金属的冷光与木质的温润,如同一件充满力量感的混合艺术品,散发出一种沉雄内敛、蓄势待发的磅礴气势。

第四幕:暗流与曙光

试验的日子终于到了。匠作区核心的水力平台上,人头攒动。不仅所有参与研制的工匠、格物院书吏尽数到场,连冶铁工坊的大匠、水工曹掾陈三等高级吏员也闻讯赶来。空气凝重得如同冻结,每个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在那套复合结构的齿轮组上。

陈墨站在操作水闸的位置,手臂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蔡琰立在他身侧不远处,面容沉静如水,只有袖中紧握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目光扫过众人,也掠过远处巨大水轮阴影下,一个穿着普通文吏服色、毫不起眼的身影——司马懿(仲达)。这个新近被征辟入司空府、以勤勉谨慎着称的年轻人,此刻正垂手而立,目光低垂,似乎只是无意间路过。但蔡琰心中却掠过一丝警觉——此人那份专注的“低垂”,未免太过刻意。

“开闸!”蔡琰清冷的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

巨大的铸铁闸门在绞盘的吱嘎声中被缓缓提起!积蓄的上游渠水如同脱缰的怒龙,带着万钧之势狠狠撞向水轮的巨大轮叶!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平台仿佛都震动了一下!巨大的木制水轮猛地一颤,随即在狂暴水流的推动下,开始加速!轮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这一次,那呻吟声却带着一种承受得住压力的韧性!

最关键的复合齿轮组核心——被驱动了!

中心那根凝聚了陈墨无数汗水的熟铁驱动轴稳稳转动,带动着复式行星齿轮结构开始运转!铁木复合的齿轮紧紧咬合,精钢包裹的齿刃在高速旋转中闪烁着冷冽的寒光,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嗡——嗡——”声!那声音不再是木器摩擦的刺耳,而是铁与木、刚与柔完美协作的浑厚共鸣!

力量被精妙地分散、传递!多个包钢的木制从动轮飞快地旋转着,将那股沛然巨力稳定地输送给远处的鼓风水排!风橐被前所未有的大力推动,发出更加深沉有力的“呼——呼——”声!冶铁炉方向,炉膛内原本跳跃的橘黄火焰瞬间变得更加汹涌炽烈,颜色转为刺目的青白!熊熊的热浪隔着老远都能清晰感受到!

“成了!真的成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转起来了!看那钢口!一点事没有!”

“我的天爷!这劲儿!这风橐的动静,比以前强出几倍不止!”

工匠们沸腾了!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欢呼瞬间爆发出来,淹没了水轮的轰鸣。陈三老匠人激动得老泪纵横,用力拍打着身边学徒的肩膀。陈墨死死盯着那高速、稳定运转的齿轮组,看着那坚固旋转的熟铁骨架,看着那在高速摩擦下依旧光洁如初的精钢齿刃,看着硬木主体在巨大力量下安然无恙的姿态…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喉头哽咽,身体因为激动和巨大的成就感而微微颤栗。先祖的智慧,蔡博士的指引,千锤百炼的血汗…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完美的回应!

蔡琰紧握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和欣慰从她眼底掠过。这不仅仅是解决了一个技术难题,这更是点燃了一颗火种!证明了格物之道,能融汇古今,贯通虚实!她正欲开口,异变陡生!

“哐当——!!!”

一声令人心悸的金属断裂脆响,像冰锥般瞬间刺穿了所有的欢呼!

只见连接其中一个外围从动轮与传动臂末端的一根纤细熟铁连杆,竟在高速运转的巨大扭力下,突然从中断裂!断裂处并非整齐的切口,而是显露出扭曲、撕裂的痕迹。那失去了连接的从动轮瞬间失去平衡,如同脱缰的野马,带着令人胆寒的呼啸声,狠狠砸向旁边一根坚硬的铸铁支柱!

“咔嚓——轰!”木轮主体在剧烈的撞击下瞬间爆裂!包裹着钢刃的碎片如同致命的霰弹,四散飞溅!

“趴下!”蔡琰反应极快,厉声高喝,同时一把拽住旁边的书吏蹲下身体。人群惊呼着四下躲避。碎片呼啸着擦过人们的头顶、身体,击打在平台和工棚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混乱中,断裂的熟铁连杆残骸被巨大的离心力甩飞,如同沉重的流星锤,“呜”地一声,挟着刺耳的破空声,直直地朝平台下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砸去!目标赫然是几个躲闪不及、面无人色的年轻学徒!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出!是陈墨!他根本没有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几乎是扑出去的!他用尽全力,猛地将离得最近的两个学徒狠狠推开!自己则借力侧扑,试图躲避!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

断裂的铁连杆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擦过陈墨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平台边缘的木制护栏上!护栏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应声而断!

“呃啊!”陈墨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整个人沿着平台边缘的斜坡滚落下来,摔在坚硬冰冷的地上,左肩处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瞬间让他眼前发黑,几欲昏厥。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肩头的麻布衣衫。

“陈墨!”

“快救人!”

工坊里瞬间乱作一团,惊恐的喊声、杂乱的脚步声交织。蔡琰脸色一寒,迅速指挥:“快请医工!止血!检查其他人受伤没有!”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向那断裂的连杆残骸——那扭曲、撕裂的断口,分明是金属在长期应力下发生“疲劳”的迹象!

与此同时,在骚动人群的边缘,那个一直低垂着头的文吏身影——司马懿,悄然抬起了眼皮。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混乱的现场或受伤的陈墨身上,而是越过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那套虽然破损了一角、但大部分结构仍在惯性下微微转动、核心熟铁骨架依旧稳固的复合齿轮组上。那精妙的结构,那铁木相融的奇思,那瞬间爆发出远超寻常机械的澎湃力量…特别是那根因为“疲劳”而断裂的纤细连杆——这暴露了它并非完美无缺,而是有着致命的“隐疾”。

一丝极淡、极冷、如同冰原下暗流涌动的笑意,在司马懿的嘴角无声地蔓延开来。他仿佛看到了一件威力巨大、却握在他人手中的绝世凶器,而那凶器上,已然出现了一道细微却足以致命的裂痕。这“格物”的力量,这“机关”的玄机,果然深不可测…也,危险非常。他拢在袖中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轻轻捻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恭谨无害、只是被惊吓到的模样,悄然退入更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平台的狼藉之上,那套代表着希望与未来的铁木合鸣之器,在撞毁了一个轮子后,残存的部件依旧顽强地缓缓转动着,发出低沉而不屈的“嗡鸣”。断裂的熟铁连杆静静地躺在地上,扭曲的断口如同一个狰狞的问号,无声地拷问着欣喜若狂后猝然降临的冰冷现实:

钢与火的曙光已然绽放,但这崭新的力量筋骨,是否真的足够强韧,足以支撑起一个狂飙突进的工业时代?那些潜伏在金属深处、看不见摸不着的“疲惫”幽灵,又将在何时、何地,再次张开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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