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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异星录 第15章 鹰视狼顾·潜龙在渊

作者:凌阅闻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15 08:36:53

许都。丞相府西曹署。

仲夏的蝉鸣在庭院的古槐上聒噪不休,透过糊着素绢的镂花木窗,将破碎的光影投在成堆的竹简与帛书上。空气里浮动着墨汁、汗水和陈年木料的混合气味,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西曹掾属衙署,丞相府权力核心,掌控着官员铨选、公文往来、机要文书的中枢之地,此刻正陷入一种微妙的繁忙。

新征辟的丞相府文学掾司马懿,正端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案之后。

他身形颀长,肩背挺得笔直,穿着一身簇新的深青色官袍,袍服浆洗得硬挺,将那份刻意维持的恭谨衬托得一丝不苟。案头堆积如山的待处理公文被他分门别类——兖、豫、徐、司隶各州郡的吏员考核评定、粮秣调拨请批、军屯进度呈报、乃至工坊新制的器械图样说明……林林总总,包罗万象。他执笔的手非常稳,狼毫小楷在竹简或蔡侯纸上快速移动,留下的字迹清癯而缜密,如同他此刻隐于低垂眼睑下的思绪。

周遭的僚属们或在窃窃私语,或在伏案疾书,目光却总在不经意间扫过这间署衙深处最年轻的身影。

“那就是河内温县司马家的次子,司马仲达?”

“听闻丞相亲自下诏征辟,其兄司马朗已为兖州主簿,一门两杰啊。”

“啧,年纪轻轻便得入西曹,直抵中枢,前途不可限量……”

“慎言!看他那样子,倒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沉得很……”

嗡嗡的低语声如同背景,被司马懿敏锐的听觉捕捉,却又被他强大的意志过滤。他的心神,已全然沉入眼前这纷繁复杂的公文泥沼之中,仿佛一艘潜入深渊的潜舟,正不动声色地探寻着这片名为“曹魏”新帝国的骨架与脉络。

高效!

这是司马懿翻阅公文时,心中反复冲击的唯一感受,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案头一份来自洛阳匠作大监的例行禀报,内容看似平常:新式水力锻锤之“龙门式”核心部件月内损耗及修复记录。然而,附件中却钉着一张划满格线的蔡侯纸表格!

司马懿的目光在那表格上凝固了。横为日期,纵为各坊编号,清晰列着“故障部件名”、“故障表象”、“修复用时(时辰)”、“修复匠师”、“修复后试运行状况”、“预判下次损耗周期”……每一项下都用蝇头小楷填写得密密麻麻,数据详实得令人发指。表格之下,还有两行简短却一针见血的结论:“丙字三号坊锻锤连杆轴瓦异常磨损三倍于他坊,疑地基沉降不均致应力集中,已着工正复核地基并加固;戊字七号坊同类部件修复耗时恒长,查乃匠师‘王三’技艺不精,已调离核心岗,转训其徒‘李顺’代之。”

冰冷!精准! 没有一句虚言,没有半分人情世故的遮掩,只有**裸的数据、分析、归因、处置建议。这不是一份人情味浓郁的述职报告,更像是一份冷酷的……伤情鉴定书?司马懿脑海中突兀地闪过这个念头。

这种思维方式,迥异于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位主官或幕僚。那些浸淫于“子曰诗云”中的儒生官员,惯于在文牍中铺陈辞藻、引经据典、暗藏机锋,讲究的是含蓄蕴藉、点到即止。而眼前这表格和批注,却像一把锋利无匹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事务的肌理,直达病灶核心,其目的只有一个:效率!更快的修复速度,更少的故障时间,更高的产出!

效率……司马懿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语,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这绝非儒家经义熏陶出的产物,更像是一种……完全为“实用”而生的冰冷逻辑?它摒弃了所有不必要的修饰,只追求最直接的结果。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极度理性的巨手,在背后操控着整个庞大官僚体系的运转,剥去一切温情脉脉的面纱,只留下最硬核的骨架和齿轮。

“仲达?”

一声呼唤将司马懿从沉思中惊醒。是同署的东曹掾蒋济,一位资历颇深的中年官员,此刻正捧着一卷厚实的帛书站在他案前,眉头微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哦,子通兄。”司马懿立刻起身,脸上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谦恭笑容,微微躬身,双手接过那卷帛书。动作行云流水,毫无迟滞,将一个初入中枢、谨守本分的青年掾属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此乃丞相府新拟之《郡县吏员考功法则》,丞相亲定大纲,命西曹细化条目,十日内呈阅。”蒋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丞相尤重实效,仲达素有清名,心思缜密,此卷便由你先行参详,拟个初稿。记住,务要条理清晰,责权分明,尤以‘事功’为重。”

“懿领命,必当竭尽驽钝。”司马懿双手捧着帛书,腰弯得更深了几分,语气诚恳。

蒋济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待脚步声远去,司马懿才缓缓直起身,脸上谦卑的笑容如潮水般褪去,恢复成一贯的沉静无波。他展开帛书,目光快速扫过那由曹操亲自圈定的几条大纲核心:

“唯才是举”: 才具为首,德行次之,唯问能否理事成事。

“量化考成”: 赋税征收额、丁口增长数、垦田亩数、讼狱审结率、道路驿亭修缮里程、新农工技艺推广进程……皆需明确数额、时限。

“连坐追责”: 上官连带下吏,循迹问责,直至源头。

“严明赏罚”: 优者擢升、厚赏;劣者黜落、重罚,绝不姑息。

字字如铁,句句带风!其核心思想,与方才那匠作监的表格报告如出一辙——剥离一切虚妄,以冰冷的结果和数据作为衡量官员的唯一尺度!**裸地追求整个官僚机器运转的“效率”!

这已非“乱世用重典”的权宜之计,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制度构建! 它彻底颠覆了汉代察举征辟制下强调“德望”、“清议”、“门第”的传统根基。司马懿甚至能想象到,当这套法则推行下去,那些习惯了坐而论道、清谈玄虚、倚仗家世门荫的兖豫世家子弟,将被这种毫不留情的“数字化”考核碾得粉碎。而寒门之中有真才实学、肯埋头苦干之人,将被这只看不见的“效率之手”迅速拔擢上来,填充到这台日益庞大的国家机器中,成为一颗颗精准咬合的螺丝钉。

推行如此惊世骇俗、直切世家命脉的制度,那位端坐于相府深处的曹丞相,其手腕之铁,魄力之雄,决心之坚,简直令人心悸。他图谋的,绝不仅仅是割据一方。司马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帛书上“连坐追责”四字,一股深沉的寒意穿透了夏日的灼热,直抵心底。这权柄,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被锻造、被收紧,其锋芒所指,可怖可畏。

“启禀丞相,西曹掾属司马懿求见。” 低沉的通禀声在相府正堂外响起,穿透了厚重的门扉。

堂内,檀香的气息似乎也压不住一种无形的、如同精钢绞索般绷紧的气氛。

“宣。” 曹操的声音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地,清晰地将命令送入耳中。

司马懿深吸一口气,整了整没有丝毫褶皱的官袍下摆,双手捧着那份凝结了他数日心血的《郡县吏员考功法则(初拟稿)》,微垂着头,步履沉稳又不失恭谨地踏入这座象征着曹魏权力巅峰的殿堂。

正堂轩敞,光线却有些幽深。曹操并未端坐于象征权威的主位,而是随意地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那地图以许都为中心,绘制得异常精密,山川河流、城池关隘、驻军地点、粮道驿站、甚至标注了各郡县最新的粮秣库存概数(以“丰”、“盈”、“平”、“欠”、“匮”五级符号代替),其详尽程度远超司马懿见过的任何官图。地图旁,一张巨大的木案上堆满了卷宗、图籍,几件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器物模型(像是某种复杂的齿轮传动结构或改良强弩部件)随意地摆放在地图边缘。

曹操背对着门口,身形并不魁梧,着一件半旧的玄色锦袍,负手而立,仿佛与那幅承载着半壁江山的舆图融为一体。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相触的刹那,司马懿心头猛地一震。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鹰隼般的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最深处的沟壑。瞳孔深处,却并非惯常霸主那种炽热如火的野心、睥睨天下的狂傲,或是多疑闪烁的猜忌。那里面沉淀着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极致冰冷的审视。像一台庞大机器核心的扫描仪,正在以毫秒为单位,精准地评估着踏入其视线范围内一切物体的结构、成分、性能、可利用价值以及潜在威胁。不带丝毫多余的情感波动,只有纯粹到令人心寒的理性计算。

“属下司马懿,参见丞相。” 司马懿迅速压下心头的微澜,深深一揖到底,双手将卷稿高举过头顶,声音清朗而沉稳。

“嗯。” 曹操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目光在司马懿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那眼神似乎在司马懿那身簇新却一丝不苟的官袍、恭谨到无可挑剔的姿态以及双手捧着的卷稿上迅速掠过,完成了某种快速的“信息录入”。随即,他便伸出手,直接拿过那卷帛书,动作干净利落,毫无上位者接受臣下奏报时惯有的、象征性的矜持。

他甚至没有示意司马懿起身,就那么站着,手腕灵巧地一抖,便将帛书展平于臂弯,目光锐利如刀锋,在字句间飞速切割。

堂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曹操翻阅帛书时发出的轻微纸张摩擦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从那个玄色的身影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司马懿躬着的背上。他维持着行礼的姿态,眼观鼻,鼻观心,额角却难以抑制地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在这位以“唯才是举”闻名、却又以善变多疑着称的枭雄面前,任何一丝多余的动作或表情,都可能被那台冰冷的“思维机器”捕捉、分析、乃至放大解读为异常信号。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淌。

终于,曹操的目光从帛书末端抬起,重新落回到司马懿身上,那审视的意味似乎更浓了几分。他伸出食指,在绢帛上某一点敲了敲,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工坊匠作奖罚细则,可与量化标准并行参照,尤重技艺革新之功,减耗增效之实。’此条,细说。”

司马懿心中了然。他直起身,但腰背依旧保持微躬的姿态,目光恭敬地落在曹操脚尖前一尺之地,沉稳应答:“回丞相。卑职观匠作监公文,其核验之法已极重实据。然匠人技艺提升、心思巧思,难全以‘量’度之。譬如甲坊匠师革新模具,使弩机部件良品率陡增三成;乙坊匠人改良淬火法,令刀剑锋刃耐久倍增。此等贡献,功莫大焉,若仅以常规定量考之,恐不足以彰其功、励其志。故卑职以为,当在量化标准之外,另设‘功绩簿’,由大监及工正详录其革新之功、减耗之效,经核验属实,另予厚赏擢升,以此激发巧思,精益求精。”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既呼应了曹操极端重视的“效率”核心,又提出了对“人的创造性”这一难以完全量化因素的额外激励手段,显得既务实又圆融。

曹操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在司马懿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评估这段话语的“算法逻辑”是否最优。

“可。” 片刻后,他才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随即,手指又点在另一处:“‘乡亭三老、孝廉之推举权责,纳入郡守考功范畴。’理由。”

“丞相明鉴。三老孝廉,素为地方教化、推举贤才之要职,然久为世家豪右把持,所举之人,多有德名而无实绩,甚或欺世盗名之徒。今丞相锐意革新,唯才是举,此等旧制,已成梗阻。若将三老孝廉之推举是否得人、所举之人后续功绩如何,一并计入郡守考成,则郡守为自身考功计,必慎选其职,严核所举,不敢再徇私敷衍。此乃借郡守之手,以考功为刃,釜底抽薪,渐次削夺世家对基层推举之垄断。” 司马懿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切中了曹操推行新政的核心痛点——世家对基层权力的顽固把持。

这一次,曹操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两泓寒潭,倒映着司马懿恭顺的身影,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解析。堂内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司马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他在赌,赌自己这番既迎合“唯才是举”大政、又隐含削弱世家意图的策略,能否通过这位主君那极度理性的“风险与收益评估”。

“善。” 又是短暂却足以令人窒息的停顿后,一个冰冷的字眼终于从曹操口中吐出。他不再看那帛书,随手将其搁在堆积如山的案牍之上,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巨大的精细舆图。这简短的评价,仿佛只是对一个工具性能做出的认可。

“退下吧。尽快将细则完善,呈东曹会审。” 曹操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在打发一个完成任务的普通吏员。

“属下遵命。” 司马懿再次深深一揖,强压下心头那刚刚升腾起的一丝极细微的、名为“通过初步测试”的松弛感,保持着最恭谨的姿态,脚步沉稳地向后退去,直至退出堂外。

厚重的门扉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堂内那股无形的巨大压力。门外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司马懿却感到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肌肤,带来阵阵冰凉。他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微微闭了闭眼,刚才在那冰冷审视目光下维持的表象缓缓褪去,眼底深处,一片深沉的寒潭正在凝结。

危险!

这是他此刻心中唯一清晰烙印的感受。

那位曹丞相,绝非凡俗的乱世枭雄。他身上有种东西,超越了司马懿所理解的任何权谋范畴——一种剥离了人性温度、只追求绝对理性和极致效率的可怕意志!仿佛他本人就是一部精密的战争机器,一个拥有无限资源的冷酷决策核心。他推行的所有政策、构建的所有制度,其目标都清晰得令人恐惧:将整个治下的人力、物力、财力,乃至思想,都像冶铁锻造一般,熔铸成一块无坚不摧、高效运转的战争金属!世家?寒门?在他眼中,恐怕都只是矿石的品相不同罢了,最终都要被投入那座名为“集权”的巨大熔炉,锻打成型,成为这架国家机器上运转的零件。

而他司马懿,方才就在那熔炉边缘走了一遭。那冰冷的审视,分明是在评估他这块“矿石”是否合格,能否成为一枚好用的、安分守己的齿轮。

司马懿深深吸了一口气,夏日的暖风吸入肺腑,却带着铁锈般的冷意。他睁开眼,目光投向相府外喧嚣的许都街市,投向那无边无际的广袤天下。这盘棋局,比他预想的要凶险万倍。那位“操盘者”,其段位之高,手段之奇,野心之大,已隐隐超出了他对“人主”的认知范畴。这绝非一个能轻易揣测,更遑论操控的对象。

潜龙在渊,需有吞吐天地之志,更需有在惊涛骇浪中看清暗礁的鹰目。司马懿拢在袖中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相府深处,西曹署房的灯火常常是许都最后熄灭的几盏之一。

一张新添置的、略显狭小的木案,被安置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司马懿端坐其后,案头除却必须处理的公文,多了一卷他用上好蔡侯纸自制的空白簿册。封皮上没有题签,内页却用极其细密工整的小字,记录着旁人无法窥探的内容。这并非日记,更像是一份事无巨细的观察录和风险评估报告。

“七月十二,晴。观工部呈文,言及陈留匠坊试制‘连发踏张弩’遇阻,卡于淬火后簧片易脆裂。操立批:‘弃传统淬油,试以双液淬火——先盐浴速冷,后热油缓冷。着大监王干半月内出结果。’”

司马懿的笔锋顿了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点微小的痕迹。双液淬火?这是何等精微的金属工艺知识?绝非寻常工匠或将领所能通晓!即便是他所知的古籍中,也未曾见过如此具体且颠覆传统的技术指令。曹操……一个出身官宦、大半生戎马的武人,如何能对这等深奥的匠作秘法信手拈来、精准决策?其知识来源,深不可测!仿佛他背后,伫立着一个看不见的、拥有庞大而怪诞知识库的“影子智囊团”。

“七月廿三,阴。谒见时,操问及汝南屯田水利事,懿据实以告。操忽言:‘可效荆襄之‘分区轮灌法’,于主渠设‘间’,按时启闭,配水簿记明晰,可增灌溉效率三成。’” 司马懿的笔迹在此处加重。分区轮灌?荆襄何时有此妙法?他遍览群书,留意四方风物,竟从未听闻!这效率提升的三成数据,又从何而来?仿佛曹操的脑海里,藏着一幅不属于这个时代、经过精密灌溉模型优化过的农田水利图。

“八月初一,有兖州名儒郑冲等七人联名上书,痛斥‘唯才是举’败坏士林,有违圣教,言辞激烈。操览毕,付之一哂,令蒋济:‘书其名姓,录其言论,归档于‘顽固保守派别类卷宗丙字七号’,不予置评,亦不罪责。’” 司马懿写下这段话时,心头寒意更甚。归档?分类卷宗?还编号?仿佛那些饱读诗书、名重一方的大儒,其言论和身份,仅仅是一份需要被归类的“数据样本”?此等视天下名士如无物、只将其视为信息流中一环的思维方式,简直是对传统秩序最彻底的蔑视!这种系统的、近乎偏执的“信息管理”能力,更是令人毛骨悚然。曹操在建立一座庞大的数据库,其目的何在?

“八月初九,秘闻。颍川荀氏别院小宴,荀令君(荀彧)酒后微醺,对座中崔琰、毛玠喟然长叹:‘丞相……似非常人。其所思所想,非经非权,如天外之音,虽利至锐,然根基……令人心忧。’座间默然。” 司马懿的笔悬在“根基”二字之上,墨迹凝成一点浓重的黑。连荀彧,这位曹操心腹中的心腹、士林领袖,也已感受到那股冰冷的、非人的异质了么?根基……这根基,是礼法?是道义?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八月十五,中秋。相府后宅宴饮。席间偶闻,甄夫人(甄宓)于邺城新设‘太医院’,颁行防疫规制数条:‘隔离’、‘沸水消毒’、‘污物掩埋焚烧’、‘医护者着罩衣面巾’。其言简意赅,条理分明,闻所未闻,然细思极合清理。此等举措,岂是深闺妇人能凭空创制?”

司马懿的目光在这段记录上反复流连。甄宓……袁绍儿媳,如今却能在曹操势力核心的邺城大展拳脚,建立如此系统而“现代”的医卫机构?那些精准到超越时代的防疫术语和措施,绝非来自《黄帝内经》或《伤寒杂病论》!疑点更深。他几乎可以肯定,甄宓背后,有着与曹操同源的力量支撑。一个模糊的概念在司马懿脑中渐渐成型——“群星会”?那些散落各地、如同星火般闪耀着异常光芒的“异士”?他们是曹操阵营效率惊人、技术突飞猛进的关键?是他们,构建了那个庞大的“影子智囊团”和“数据库”?而曹操,则是这群星拱卫的核心?若如此,这个组织的能量和其成员掌握的“天外之识”,将是颠覆整个天下格局的最恐怖变量!

烛火跳跃,在司马懿沉静如水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搁下笔,轻轻合上那卷没有名字的簿册,指腹感受着纸张略带粗糙的纹理。这册子里的内容,一旦泄露半分,足以让他顷刻间粉身碎骨。他将册子小心地藏入一个特制的、带有夹层的书箧底部。

九月。许都西郊,屯田军械监验场。

秋日的天空高远澄澈,阳光给远处的金粟田镀上一层耀眼的金黄。但此刻,这郊外的开阔谷地却被一种肃杀紧张的气氛所笼罩。旌旗招展,甲胄森然,一队队精锐的虎豹骑控着战马,将整个验场围得水泄不通。中央的高台上,曹操一身戎装,外罩玄色大氅,按剑而立,神色冷峻如铁。郭嘉、荀攸、程昱等核心谋士分列左右,目光都紧紧盯着场中。

场地上,十架新出炉的“连发踏张弩”一字排开,通体黝黑,闪着冷硬的寒光。弩臂粗壮,弩机结构复杂,与汉军惯用的单兵臂张弩截然不同。数十名精挑细选出的弩兵,正按照匠师急促的指令,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最后的调试装填。

司马懿地位低微,只能站在高台侧后方的僚属队列最边缘。他微垂着头,目光却透过人群的缝隙,死死锁定着场中那些造型怪异的新弩,以及高台上那个玄色的身影。今日,是那“双液淬火”工艺加持下的新弩首次大规模实射验证!成败关系重大,曹操亲临,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放!” 随着一声短促刺耳的金钲敲响,验场督造官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嘣——嘣——嘣——!”

十张强弩同时激发!那声音并非传统弓弦的嗡鸣,而是一种沉闷、短促、充满暴力感的密集爆响!如同十根巨大的机簧瞬间崩开!伴随着这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片密集的黑色箭影离弦而出,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如同狂暴的蜂群,瞬间扑向三百步外竖立的厚实木靶!

噗噗噗噗!

箭矢入木之声如同骤雨打芭蕉,连绵不绝!眨眼之间,箭雨覆盖之处,那由双层硬木制成的箭靶区域竟被打得木屑纷飞,千疮百孔!更有数支力道强劲的弩箭直接穿透了靶子,深深钉入后面的土墙之中!

“好快!” “好强的劲力!” “这……这连绵不绝,如何抵挡?!” 观礼的军中将领忍不住发出压抑的惊呼,脸上写满了震撼。

“二轮!速射!” 督造官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弩兵们动作迅捷无比,按照反复训练过的步骤,脚踏弩环,双臂猛拉上弦杠杆,伴随着沉重的机括咬合声,新的箭匣被快速推入弩身凹槽——

“嘣嘣嘣嘣——!”

第二轮箭雨又以几乎毫无间隙的速度泼洒而出!这一次,射击声更加急促,箭雨更加密集!

“三轮!”

“四轮!”

……

直到第五轮箭雨倾泻完毕,整个验场已被箭矢破空的尖啸和箭簇钉入目标的闷响所充斥。三百步外的靶区,早已是一片狼藉。木靶被打得支离破碎,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覆盖着铁叶的皮甲靶子,也被强劲的弩矢撕开一个个狰狞的破洞。地面和土墙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杆,如同陡然长出了一片死亡的芦苇荡!

死寂!

只有风吹过箭杆发出呜呜的哨音,以及那十架弩臂上还在袅袅升起的、混杂着油脂和金属气息的淡淡青烟。

“禀丞相!” 负责核验的军吏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飞奔至高台下,单膝跪地:“五轮速射,每弩连发十五矢!三百步穿透两层硬木靶!箭矢无一支炸膛!簧片……簧片完好无损!”

成功了!而且是超出预期的巨大成功!

高台之上,肃立的一众谋士将领,脸上都难掩激动之色。郭嘉眼中精光四射,抚掌而笑:“利器!破阵摧锋,无坚不摧之大杀器!恭喜丞相!” 荀攸、程昱等人亦纷纷拱手道贺。

曹操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笑容。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场中那些散发着冰冷杀气的战争机器,扫过神情激动的将领,最后落到负责此项目的匠作大监王干身上。他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激动喧哗:“准量产。王干,一月之内,督造坊务必形成月产此弩百具之能。所需物料、人手,持我手令,各部即时调拨,不得延误一刻。另,着工正速拟‘弩兵操典’,尤重连射阵型变换及临阵防护要则,十日内呈阅。再有,” 他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王干,“此弩核心图样,列为‘绝密’!凡涉密工匠,即日起迁入城西‘千机营’集中安置,营区由虎卫军直接接管。图纸归档,钤‘天工甲字秘’印。泄密者,诛三族!”

一连串的命令,冰冷、高效、精准,瞬间将一件成功的兵器试验,推入了大规模制造和极端保密的轨道。没有庆功,没有赏赐的许诺,只有更紧迫的任务、更森严的等级和更残酷的保密铁律!

就在曹操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急促的鼓点,狠狠敲碎了验场刚刚升腾起的炽热气氛!

一名风尘仆仆、背后插着三根代表“八百里加急”鲜艳赤羽的信使,在虎豹骑的引领下,如同一阵狂风般卷到高台之下!他甚至来不及下马,便从怀中掏出一卷带有三道朱砂血痕封印的紧急军报,嘶声力竭地高喊,声音因极度的惊恐和疲惫而完全走调:

“报——!丞相!邺城……冀州急报!邺城……及魏郡、清河、赵国、巨鹿……数郡同时……爆发大疫!!” 信使的声音带着哭腔,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高热!咳血!肤现黑斑!染者……十不存一二!死者……枕籍于道!邺城四门……已闭!甄……甄夫人急奏!请丞相速发援手!请群星……会援手啊——!!”

“群星会”三字如同惊雷炸响!司马懿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高台之上那个玄色的身影!

曹操霍然转身!一直如冰封般毫无波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那双掌控着无数人生死的锐利鹰目之中,清晰地掠过一丝……属于人类最本能的惊愕!仿佛一台精密运行的程序,突然遭遇了无法识别的致命病毒!

凛冽的秋风打着旋刮过验场,卷起地上的枯草和烟尘,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过云层,将曹操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地面上,也映在司马懿深不见底的眼瞳中。

司马懿微微眯起眼,感受着北风带来的刺骨寒意。他拢在袖中的手,指节无声地捏紧了那卷记录着无数秘密的簿册。

风起了。

冰冷的北风,挟着死亡与铁锈的气息,从邺城的方向呼啸而至,吹遍了这刚刚露出新鼎气象的乱世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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