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最后一天的京城,天刚蒙蒙亮时还飘了阵细碎的冷雨,待辰时一过,云层却尽数散开,露出片澄澈的湛蓝色。风里裹着初冬的凉意,刮在脸上带着点清冽,可“婉清阁”内却是另一番暖融融的景象——正厅四角的铜炉里燃着银丝炭,暖烟顺着镂空的缠枝莲纹往上飘,把架上挂着的丝绸都烘得软乎乎的,连空气里都浸着桑蚕丝特有的、淡淡的柔香。
账房先生老陈捧着厚厚的账本,从里间的账房快步走出来时,脸上的笑几乎要溢出来。他年近六十,平日里总爱皱着眉拨算盘,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握笔显得有些僵硬,可今儿个翻账本的动作都透着轻快,走到正厅中央时,还特意清了清嗓子,引得店里正在整理绸缎的伙计和丫鬟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齐刷刷朝他看过来。
“夫人,大喜!大喜啊!”老陈走到林婉清面前,把账本恭恭敬敬递过去,指腹在其中一页上点了点,声音里满是激动,“您快瞧瞧,这个月的进项——宫里那笔订单,昨儿个内务府的人亲自送了银子来,分文不少!还有咱们新接的外地客商,益州来的张老板订了十匹云锦,扬州的李掌柜更是把咱们新出的‘秋露锦’包了半匹,说要带回江南给太太小姐们瞧,这往后啊,咱们‘婉清阁’的名气,可就真走出京城去了!”
林婉清正站在架前,指尖轻轻拂过一匹水绿色的杭绸,那绸面上绣着细巧的蟹爪菊,是她前几日亲自盯着绣娘绣的,想着入冬前能多些鲜活颜色。听见老陈的话,她转过身来,伸手去接账本时,指尖竟微微有些颤抖。账本是用厚宣纸装订的,边角被老陈翻得有些软,捧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像是捧着这半年来所有的期盼与辛劳。
她低头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老陈的笔锋工整,每一笔进项、每一笔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五月开店那天的景象忽然就浮现在眼前——那时候正厅里还空落落的,架上只挂着寥寥几匹丝绸,伙计是好不容易从同乡里找来的,连门楣上的“婉清阁”牌匾,都是她攒了许久的银子,请京城有名的木匠做的。开业头半个月,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她夜里睡不着,总坐在账房里对着空账本发呆,后来还是周夫人带着熟识的夫人们来瞧了一次,订了两匹做宫装的素缎,才算打开了些局面。
“才半年啊……”林婉清轻声呢喃,指尖在“宫里订单”那几个字上顿了顿,眼眶微微发热。她想起当初决定开这家店时,心里还有些忐忑——丈夫谢承业回江南料理家事,她带着三个孩子在京城,原是为了送长子谢浩楠来述职,却不想一时兴起,把先前计划开在江南的丝绸店开在了京城,竟真的一步步站稳了脚跟。
“母亲,您别站着了,喝口热茶暖暖手。”谢语端着个白瓷茶盏走过来,茶盏是景德镇的薄胎瓷,上面绘着浅淡的兰草纹,她把茶盏轻轻放在林婉清手边的八仙桌上,又伸手替母亲理了理衣襟,声音温温柔柔的,“方才听陈先生说,外地客商都寻到京城来了,咱们往后要是回到江南,把江南的店开起来,生意定是更好的——毕竟江南的丝绸料子,本就比京城的更多些。”
林婉清拿起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她看着谢语,忍不住笑了。谢语今年进十六岁了,性子最是沉稳,平日里总帮着她打理店里的琐事,从挑选丝线到跟绣娘对账,从不含糊。她想起谢语小时候在江南的样子,总爱跟在绣娘身后,拿着小绣针学绣芙蓉花,如今倒是真的帮上了大忙。
“你说得是。”林婉清喝了口茶,茶香混着淡淡的桂花香,是她特意让丫鬟用江南带来的桂花熏的,“只是眼下还得等你哥哥的消息,他的调令下来,咱们回江南也能更安稳些。”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嗒嗒嗒”,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最后停在“婉清阁”的大门外,还带着些马的喘息声。店里的伙计们都好奇地朝门口探脑袋,连老陈都停下了翻账本的手,朝门外望去。
紧接着,一个清朗又带着些急切的声音传了进来:“母亲!母亲!我回来了!父亲从江南来信了!”
是谢浩楠!林婉清心里一紧,连忙放下茶盏朝门口走,刚走到阶前,就看见谢浩楠从马背上跳下来。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肩上还沾着些风尘,额角沁着细汗,手里高高扬着一封书信,信纸被风吹得微微飘动。他身后的马此刻正低着头,鼻翼微微翕动,显然是跑了不少路。
“哥哥!”最活泼的小女儿谢玥最先反应过来,她原本正坐在廊下的小凳上描红,听见谢浩楠的声音,立刻丢下笔,提着藕荷色的裙摆就朝门口跑,裙摆上绣的小蝴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起,像要飞起来似的。她扑到谢浩楠面前,仰着小脸,伸手去够他手里的书信,“是爹爹的信吗?爹爹是不是问我有没有好好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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