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点的账房原是镇上富户捐出的旧屋,梁上悬着盏蒙了薄灰的铜灯,午后的日光透过雕花木窗,在泛黄的账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谢玥坐在梨木桌后,指尖捏着支狼毫笔,眉头却拧成了川字。她面前摊开的物资账册上,“冬衣”那栏的朱批数字格外刺眼,昨日从州府运来的三百件棉衣,点算时竟少了整整十件。
账册旁堆着半尺高的竹简,记录着每日分发的明细,她逐页翻查了三遍,从卸货到入库的签字都齐全,可入库数与账面数偏偏对不上。是运输途中颠掉了?还是哪个环节被人私藏了?谢玥指尖摩挲着账册边缘,指腹触到纸页上未干的墨迹,心里更沉了几分。这十件棉衣不是小数目,眼下安置点里还有二十多个孩子穿着单衣,夜里裹着薄被瑟瑟发抖,若是找不回,今冬怕是要冻着人。
“吱呀”一声,账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些微寒气的风裹着草木气息涌了进来。谢玥抬眼望去,只见苏墨站在门口,青灰色的锦袍下摆沾了点泥点,显然是刚从灾民区过来。他手里攥着一卷麻纸,纸卷边缘被手指捻得有些发毛,见谢玥望过来,便抬手敲了敲门框,声音温和清朗:“在想什么?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谢玥放下笔,将账册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点在“冬衣”那行:“昨日送来的衣服少了十件,卸车时清点就差了数,我查了三回账,也问了入库的小吏,还是找不到去向。”她说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虑,指尖在账册上轻轻敲了敲,“这些衣服是给孩子们备的,若是找不回,夜里……”
苏墨走上前,将手里的麻纸放在桌角,那是他父亲苏文渊手写的灾民安置清单,上面还标着几个需要重点关注的老弱妇孺。他俯身拿起账册,指腹拂过上面的字迹,目光落在运输记录那栏,细细看了片刻才开口:“运输的衙役是哪几位?昨日走的是哪条路?”
“是李差和王差他们,走的是城西的官道,说是中途在落马坡歇了半个时辰。”谢玥回忆着早上小吏的回话,“我问过李差,他说一路都盯着车,没见有东西掉下来。”
苏墨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领着两个身着皂衣的衙役回来了。那两人一进账房就低着头,李差手里还攥着个布角,神色有些慌张。苏墨示意他们站在桌前,才对谢玥道:“我刚去看了他们昨日用的骡车,车板边缘的铁扣松了,车辙里还缠着些棉絮。落马坡那段路有个浅坑,车轮陷进去时颠了一下,怕是把两箱衣服颠掉了。”
谢玥闻言,立刻看向李差。李差脸涨得通红,忙躬身道:“谢姑娘恕罪!昨日过落马坡时确实颠了一下,小的下车看了看,没见东西掉,就没当回事……方才苏公子指给小的看车辙里的棉絮,小的才想起,当时好像听见车后有‘哗啦’一声,还以为是风吹的。”
“我已让他们带着两个灾民去落马坡沿途找了,落马坡到镇上就十里地,沿途都是荒草,找起来不难,明日一早应该能把衣服找回来。”苏墨说着,从袖中取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骡车的检查情况,“往后运输前,让衙役先检查车扣和车板,再在车厢两侧绑上绳子,就能避免再掉东西。”
谢玥接过那小本子,见上面不仅记了骡车的问题,还标了几个容易出状况的路段,字迹工整,连“落马坡坑深三尺”这样的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忍不住抬头朝苏墨笑了笑,眼底的焦虑散去,露出几分真切的赞许:“还是你细心,我只想着查账,倒忘了去看运输的骡车。”
苏墨望着她的笑,指尖在桌沿轻轻顿了顿,忽然开口:“其实,灾民管理不止要盯着物资账册,还得多留意他们的情绪。”他想起今早去灾民区时看到的情景,便又补充道,“东厢房最里面住着个张婆婆,老家在南边的清溪村,昨日我见她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块旧手帕,望着南边哭,嘴里念叨着家里的老槐树。若是能派个会说清溪话的婆子跟她聊聊,或许能让她宽心些。”
谢玥闻言,眼睛倏地亮了,她这些日子忙着核对物资、安排住处,只想着不让灾民冻着饿着,竟没注意到他们的情绪。安置点里大多是流离失所的人,背井离乡的苦楚比冻饿更磨人,若是有人郁结在心,怕是要生病影响了身子。她放下手里的小本子,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你说得对!我之前只想着‘安身’,倒忘了‘安心’。除了张婆婆,还有其他需要留意的人吗?”
苏墨见她听进去了,便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从怀里取出另一个小册子。这是他这几日在灾民区巡查时记的,上面写着各户的情况。他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道:“西院有三个年轻汉子,原是做木工的,昨日跟我念叨说‘手闲得发慌’,怕坐吃山空。还有北角的李嫂子,带着两个孩子,大的才五岁,夜里总哭着要爹,听说她夫君还在战乱里没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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