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月的阴雨让护城河水位日日看涨,青灰色的城墙根部已浸出深色的水痕,宛若一道日渐加重的忧虑,刻在苏州百姓与官吏的心头。但这几日,城中的慌乱渐渐被一种有序的忙碌取代。防汛的栅栏沿河岸排开,沙袋在堤边堆成半人高的长墙,巡堤的兵士与扛着工具的民夫往来穿梭,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人定胜天”的韧劲。
天还未亮,东方天际只泛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时,谢浩楠已披好蓑衣、系紧绑腿,站在胥河的河堤上。他身后跟着十余名兵士,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防风马灯,昏黄的光晕在泥泞的堤岸上扫过,照亮了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泥土,也照见了堤面上新出现的细小裂缝。“都仔细些,”谢浩楠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却依旧有力,“昨夜雨急,怕是有地方暗涌,一旦发现管涌,立刻插旗报信。”
兵士们齐声应下,分散成两队,沿着河堤向东西两个方向巡查。谢浩楠自己则握着一根长杆,每隔几步便将杆子插进堤岸的泥土里,试探着土层的虚实。他的靴底早已沾满泥浆,裤脚也被晨露打湿,贴在腿上凉得刺骨,可他半点不在意。昨日巡查时,他在下游发现一处堤段有轻微的渗水,虽已让人用沙袋加固,但夜里的暴雨让他始终悬着心。走至那处加固点,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沙袋缝隙,指尖触到的是干燥的沙土,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晨光渐亮时,河堤旁的临时账房也亮起了灯。苏文渊穿着一身素色长衫,袖口挽至手肘,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前核对账本。桌上摊着几张泛黄的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粮草、工具的出入数目,旁边还放着一个青瓷茶杯,茶水早已凉透。“大人,这是昨日从常州调运的粮草清单,共计三百石米、五十石麦,还有两百斤干菜,已经入库了。”账房先生捧着一本账簿,小心翼翼地递到苏文渊面前。
苏文渊接过账簿,指尖在纸页上细细划过,目光扫过每一个数字,眉头微蹙:“不对,上次与常州府约定的是三百五十石米,怎么少了五十石?”账房先生愣了一下,连忙翻找之前的文书,半晌才讷讷道:“许是常州府那边调运时出了差错……”“不行,”苏文渊放下账簿,语气斩钉截铁,“眼下防汛正是用人的时候,兵士和民夫每日耗力极大,粮草绝不能短缺。你立刻派人快马去常州府,说明情况,让他们务必在三日内将短缺的五十石米补运过来。”
账房先生应了声“是”,转身要走,却被苏文渊叫住:“等等,再带话给常州知府,就说苏州百姓感念他们的支援,但洪灾当前,一分粮草都关乎性命,还请他们多担待。”他深知,此时与周边州县打交道,既要守住原则,也要留有余地,免得伤了和气,日后调运物资时再生波折。待账房先生离开,苏文渊端起凉透的茶杯,刚要喝,又想起什么,起身走到账房外,对着候在门口的仆从道:“去看看库房里的铁锹和竹筐够不够,明日若要征调民夫疏通河道,这些工具可不能少。”
午后,太阳难得从云层后探出头,洒下几缕微弱的阳光。谢浩楠巡查完河堤,满身泥泞地走进临时账房,刚要开口,便见苏文渊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布巾:“先擦擦吧,看你这模样,怕是连早饭都没顾上吃。”谢浩楠接过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泥点,苦笑道:“还真被你说中了,早上发现胥河上游的一处支渠堵了,心里急,哪还有心思吃饭。”
“支渠堵塞?”苏文渊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他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苏州水系图前,手指在图上找到胥河上游的位置,“那处支渠连接着周边十几个村落的农田,若是不尽快疏通,河水倒灌进去,今年的收成可就全完了。”谢浩楠点点头:“我正是为此而来,想跟你商量,能不能尽快征调些民夫,再备些工具,明日一早就开工疏通。”
“没问题,”苏文渊没有丝毫犹豫,“民夫我这就去安排,让里正通知周边村落,愿意来的每日管两顿饭,再给二十文工钱,想必会有人来。工具的话,我早上已经让人清点过了,库房里有两百多把铁锹、一百多个竹筐,应该够用,若是不够,再从城里的铁匠铺临时打造些。”他做事向来周全,谢浩楠听了,心中一暖,原本因支渠堵塞而焦躁的心绪,也安定了不少。
第二日天刚亮,支渠旁便聚满了民夫。他们大多是周边村落的村民,穿着粗布衣裳,手里拿着自家的锄头,早早地在岸边等候。苏文渊带着仆从,将库房里的铁锹和竹筐搬到岸边,一一分发给民夫:“大家都小心些,脚下湿滑,别摔着了。”民夫们接过工具,纷纷道谢,脸上虽带着担忧,却也透着一股肯干的韧劲。
谢浩楠则带着五十余名兵士,在支渠两岸散开。他站在岸边最高的地方,目光扫过整条支渠。堵塞的地方在支渠中段,堆满了枯枝、杂草和泥沙,河水在堵塞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水位已比周边高出不少。“开工!”谢浩楠一声令下,民夫们纷纷跳下支渠,拿起铁锹挖泥,用竹筐将泥沙运到岸边。兵士们则在旁守护,有的帮着民夫抬竹筐,有的则留意着支渠两岸的情况,防止发生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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