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刚亮起来,草叶上的露珠还在轻轻颤动。陈砚跪在祖坟前,一动不动。他的膝盖陷进湿漉漉的泥土里,早就没了知觉,可他一点都没想站起来。整整一夜,寒气从地下往上钻,冷得骨头都发麻,但他背挺得笔直,像一根扎进土里的木桩。
胸口贴着一张泛黄的旧纸,那是他怀里揣着的残卷。那纸烫得吓人,像是活的一样,纹路顺着皮肤一点点爬,好像有小虫子在皮下走。每一道纹都带着火辣辣的感觉,烙进肉里,不是烧他,而是像在抽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
他的手还插在石碑的裂缝中,指尖夹着一小块破布——是他小时候给爸爸补裤子时留下的边角料,上面的血迹已经变黑了,像干掉的墨点。这块布很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边缘毛糙,线头打了个死结,还缠着一缕头发。那是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学缝补的时候留下的。
那天风很大,屋檐下的瓦片被吹得噼啪响,爸爸咳得很厉害,蜷在床角,脸色发青。他翻出那条破洞的工装裤,想试着补一补。针脚歪歪扭扭,线拉得太紧,布都皱成一团。他急得满头汗,手指被针扎了好几个小孔,血滴在布上,晕开成一朵朵暗红的小花。
爸爸没骂他,只是笑了笑,说:“补得不好,但心到了。”
现在这块布在他手里,沉甸甸的,比石头还重。不只是因为它藏着回忆,更因为它背负着十年的时间和命运。爸爸临死前没有烧它,是因为他知道会有这一天。而陈砚,终于懂了——这不只是一块旧布,它是信物,是钥匙,是血脉相连的证明。它埋在这石碑下,等了整整十年。
风吹过坟头的荒草,沙沙作响。远处的稻田裹在雾气里,灰蒙蒙的,像一块没洗过的旧床单。天刚亮,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一整夜。
昨夜子时,怀里的残卷突然震动起来,像是被谁唤醒了。一开始只是微微抖,后来越来越剧烈,像心跳加速,又像一台老旧机器重新启动。他几乎是本能地跑来祖坟,跪下,把手伸进昨夜才裂开的石缝。
没想到,指尖碰到的不是泥土,而是一股温热的气息,仿佛地底下有心跳。
那一刻,他全身的血好像冻住了。这种感觉太熟悉了,爷爷说过:“地脉就像人的经络,会呼吸,有节奏。只要你静下来听,就能听见它喘气。”可眼前的波动,不只是自然的地气流动,它有规律,有意识,甚至……像是在叫他。
他慢慢把那块破布抽出来,摊在掌心。布很粗糙,针脚歪歪扭扭,线头乱糟糟的。可就在他盯着看的瞬间,布上的血迹竟泛起一丝微弱的红光,一闪就没了,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他心头猛地一震,抬头看向石碑——青灰色的碑面在晨光中依旧冰冷沉默,可刚才那一瞬,他分明看见一道极淡的青痕,从裂缝处闪过,像血管跳动了一下。
残卷还在发烫,越来越热。他低头看,边缘的纹路正一点点往外延伸,像活的东西在爬。开始细得像头发丝,后来变粗,颜色从暗红转成青灰,又透出一点金光。那些纹路不是乱长的,而是交织成网,隐隐约约拼出一幅小小的地图。
他忽然想起周映荷最后看他胸口的眼神——不是提醒,是确认。这张残卷从来就不是钥匙,是信号灯,只为引路。现在路到了,它开始回应真正的源头。
他双手捧着残卷,贴在石碑上。
纹路一碰上青石,立刻亮了。不是表面发光,而是从石头里面透出青色的光,像血管一样顺着碑面扩散开来。陈砚屏住呼吸,看着那青光像藤蔓般爬上裂缝,最后在碑顶汇成一个模糊的符号:像“井”字,但多了一道斜线,像一把刀劈开了田地。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轰”地炸开。
这不是字,也不是符咒,而是一个标记——地脉坐标!他在爸爸留下的一本破笔记本里见过类似的图腾,用红笔画在一个角落,旁边写着四个小字:“中枢断点”。
他赶紧撕下一页纸,铺在地上,用烧焦的稻穗当笔,在泥地上一笔一笔描下那些线条。一根、两根、三根……纵横交错,越画越密,最后盖满了整张纸。
是一张地图。
不是田地,也不是河流,是地下的脉络。青色的线像树根,又像血管,从祖坟为中心,向四周蔓延,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整个江南百里的地气走向,全在这张图里。更奇怪的是,这些线不是静止的,随着他画,还在微微颤动,仿佛地底的血脉还在跳。
他盯着图,手指沿着三条主脉滑动。它们本该平稳流动,可现在,三处地方不断闪着暗红,像是被割断的筋。一处在村北的水车底下,一处在祠堂地基深处,还有一处在后山老坟林。每处都标着奇怪的符号:断裂、倒流、逆植。没有文字说明,但他看得懂。
这些不是自然形成的。
他翻开笔记本,找到十年前的记录。那年水车突然停了,田里的稻子莫名其妙枯黄。他查过水,查过土,都没问题。村里人都说是天旱,可那年雨并不少。爸爸临终前低声说:“水不动了,根也死了。”当时他不懂,现在对照地图才发现,那天,正是北边那个节点第一次闪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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