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长乐郡以南,水汽丰沛,有一处名为“云梦泽”的广阔湿地。此地湖泊星罗棋布,河道纵横交错,水生植物繁茂,常年云雾缭绕,如梦似幻,故而得名。泽畔有一古镇,名曰“织云镇”,镇民世代以养蚕、缫丝、织造为业,尤其擅长一种名为“云锦”的独特织品。此锦以泽中特产的一种“云雾蚕”所吐之丝为主料,丝质柔韧,光泽内蕴,织造时需配合特殊技法,成品色彩绚烂,图案华美,如天上云霞,又似水中倒影,轻盈飘逸,堪称织造一绝。
宁瑜与阿翎踏入织云镇时,正值春夏之交。细雨蒙蒙,将整个镇子笼罩在一片湿润的烟雨之中。白墙黛瓦的民居倒映在蜿蜒的河道里,石拱桥下乌篷船缓缓滑过,船娘吴语软侬的歌声随风飘来。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泥土与蚕室特有的桑叶清香混合的气息。
阿翎好奇地打量着那些临水而建的织坊,透过雕花木窗,可见织女们坐在高大的织机前,双手翻飞,梭子穿梭,伴随着有节奏的机杼声,一幅幅绚丽的云锦正在她们手中缓缓成型。她肩头的纸鹤,在这柔美宁静的氛围中,也显得格外安详,翅羽上仿佛沾染了江南的湿意。
宁瑜漫步于湿滑的青石板路上,感受着此地因水而生的灵秀之气。这云梦泽的水汽与织云镇的织造活动,共同孕育了一种独特的“柔”与“幻”的意蕴。然而,在这片看似祥和的景象之下,宁瑜却隐隐察觉到一丝不谐的“滞涩”与“虚浮”。那绚丽的云锦之上,似乎附着了一层过于刻意、甚至带着几分迷幻的气息,少了些织物应有的踏实与温暖。
二人寻了一处临河的客栈住下,客栈名“云水间”。掌柜是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妇人,姓苏,对宁瑜二人的到来热情周到。
“二位客官是来选购云锦的吧?”苏掌柜一边奉上清茶,一边笑道,“我们织云镇的云锦,可是贡品级的珍物!尤其是镇东‘幻织坊’出品的‘浮光锦’,那真是流光溢彩,图案变幻莫测,据说穿着入睡,还能引人入美梦呢!”
“浮光锦?引人入梦?”宁瑜表现出适当的兴趣。
“是啊!”苏掌柜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幻织坊的坊主云裳夫人,可是位奇人!她改良了织造技法,据说加入了泽中某种特殊植物的汁液,织出的云锦不仅色泽更加梦幻,还带有安神助眠、引人入胜梦的奇效!如今在达官贵人中间,可是千金难求呢!”
正聊着,客栈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斥责声。几人出门看去,只见斜对面一家名为“素心织室”的小作坊门口,一位身着素雅布衣、面容清秀却眼圈通红的年轻女子,正被一个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中年美妇厉声训斥。那美妇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锦盒的侍女。
“林素心!你看看你织的这是什么?”那美妇,想必就是幻织坊的云裳夫人,抖开手中一匹素雅的锦缎,语气尖刻,“色彩寡淡,毫无新意!如今谁还稀罕这种老掉牙的‘素云锦’?客人要的是梦幻,是绚丽,是能带给他们非凡体验的‘浮光锦’!你守着你这套老手艺,不肯变通,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那被称作林素心的女子,紧咬着嘴唇,眼中含泪,却倔强地反驳道:“云裳姨母,织造之道,在于经纬扎实,在于心意真诚。素云锦虽不炫目,却柔韧耐用,色泽历久弥新,贴肤温暖。您那浮光锦,虽则华美,然……然侄女总觉得,其中似乎少了些实在的东西,那所谓的梦境,也……也未必是好事。”
“放肆!”云裳夫人柳眉倒竖,“你懂什么?时代在变,人心也在变!现在要的就是那份超凡脱俗的梦幻感!你那套踏实真诚,早就过时了!若不是看在你是我侄女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听我的,关了这素心织室,来我幻织坊帮忙,以你的手艺,定能织出更美的浮光锦,何必在此死守清贫?”
林素心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多谢姨母好意。但素心以为,织品如人,贵在本真。失了本真,再美也是空中楼阁。这素心织室是家母心血,素心不能弃。”
云裳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冷哼一声:“冥顽不灵!那你就抱着你的‘本真’饿死吧!”说罢,拂袖而去。
周围有邻居叹息,有人摇头,显然对这对姨侄的争执早已见怪不怪。
阿翎看着那孤身一人、黯然垂泪的林素心,眼中充满了同情。
宁瑜的目光则落在那匹被云裳夫人丢弃在地的素云锦上。那锦缎色泽确实不如浮光锦炫目,是柔和的月白、浅青、淡粉,图案也是传统的云纹水波,但入手细腻温润,纹理紧密,自有一股沉静内敛的气度。他能感觉到,这锦缎之中,蕴含着织者专注而真诚的心意,与这云梦泽的水汽、蚕丝的灵性自然交融,是一件有“魂”的织物。
而方才云裳夫人身上那匹浮光锦,虽流光溢彩,图案迷离变幻,但在宁瑜的灵识感知中,其光华却有些“浮”于表面,内里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迷幻药草的微弱气息,正是这气息,干扰了接触者的心神,引致那些所谓的“美梦”。长此以往,恐对佩戴者心神有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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