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长乐郡以北,毗邻一片名为“千灶岭”的连绵丘陵。此地土质特异,蕴藏着一种易于燃烧、火力持久的“耐火泥”,极适宜建造窑炉与灶台。岭下有一古镇,名曰“百味镇”,镇民世代以建造灶台、打造铁锅、乃至钻研烹饪技艺为生。镇中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独特的灶台和秘不外传的拿手菜,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各种食物交织的复杂香气,以及柴火燃烧后特有的、令人安心的烟火气息。
宁瑜与阿翎行至百味镇时,正值黄昏。夕阳的余晖将镇中袅袅升起的炊烟染成金红色,与青灰色的屋瓦、斑驳的墙面构成一幅温暖而富有生活气息的画卷。街道两旁,食肆林立,幌子招展,伙计的吆喝声、锅铲与铁锅碰撞的铿锵声、食客的谈笑声、以及各种诱人的食物香气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热闹非凡。
阿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新奇与愉悦的光芒。她虽不重口腹之欲,但这浓郁的人间烟火气,却让她感到一种踏实而鲜活的生命力。她肩头的纸鹤,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微微振翅,仿佛在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香气。
宁瑜漫步其间,感受着这小镇独特的“火”与“食”的文化。此地的灵气并不浓郁,却因这千百年来不间断的灶火与烹饪,沉淀下一种温和而滋养的“食气”与“火德”,能安五脏,悦心神。然而,在这片看似和谐兴旺的景象之下,宁瑜却隐隐察觉到一丝不谐的“焦灼”之意,仿佛有些灶火过于旺烈,失了中和之道。
二人寻了一处看起来颇为干净雅致的客栈住下,客栈名“五味轩”。掌柜是位面容和善、体态微丰的中年人,姓袁,一见客人便笑脸相迎。
“二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我们百味镇吧?”袁掌柜一边引路,一边热情介绍,“咱们这儿别的不敢说,这吃食绝对是方圆百里头一份!无论是‘一口鲜’的汤包,‘十里香’的酱肉,还是‘千味斋’的素宴,那都是各有绝活!保管让二位回味无穷!”
“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宁瑜微笑回应,“此地灶火文化,似乎尤为兴盛。”
“那是自然!”袁掌柜颇以为荣,“咱们百味镇的根,就在这灶台上!祖辈传下话,‘民以食为天,食以灶为先’。一口好灶,是做出好菜的关键!镇里每年还有‘灶王节’,各家比拼灶台火力、耐用程度,还有用自家灶台做出的拿手菜呢!今年的灶王节就在三日后,可是热闹得很!”
正聊着,客栈大堂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只见一位衣着朴素、面容愁苦的老妇人,正与一个衣着光鲜、趾高气扬的年轻男子争执不下,旁边还围了几个看热闹的食客和伙计。
“朱大娘,不是我说你,你家那‘温吞灶’早就该淘汰了!”那年轻男子语气刻薄,“火力不足,耗时费柴,做出来的菜也欠些火候!如今大家都用我朱氏工坊的新式‘猛火灶’,省时省力,火旺油沸,炒出的菜镬气十足!你那老掉牙的玩意儿,谁还稀罕?”
那被称作朱大娘的老妇人,紧紧攥着围裙,声音带着哽咽:“朱三爷,话不能这么说……那灶台是孩子他爹在世时,一块泥一块砖亲手垒的,用了三十年,从没出过岔子……它火性是温些,可炖出的汤、煨出的肉,滋味醇厚,街坊邻居都是知道的……你们那新灶,火太猛,我……我用不惯,也买不起……”
“哼,念旧?念旧能当饭吃?”那朱三爷嗤笑一声,“现在讲究的是效率,是火爆!你那套慢工出细活,早就过时了!我看你这‘朱记老汤’的牌子,迟早要砸在你那口破灶上!识相的,赶紧关张,把铺面让出来,别占着地方!”
原来这朱三爷是镇上新崛起的灶台作坊东家,极力推广其“猛火灶”,看中了朱大娘那位于镇中心、面积不大的铺面,欲逼其搬走。
周围有人同情朱大娘,也有人觉得朱三爷说得在理,时代在变,老物件是该淘汰了。
阿翎看着那无助的老妇人,眼中流露出同情,轻轻拉了拉宁瑜的衣袖。
宁瑜目光扫过那朱三爷,能感觉到此人身上一股急功近利的燥火之气,与他推广的“猛火灶”如出一辙。而其所谓的“新式猛火灶”,虽能短时间内提升火力,但其构造过于追求极致的“猛”,缺乏对火候精微变化的控制,长久使用,不仅易损锅具,做出的食物也难免失之燥烈,少了那份需要文火慢炖才能出来的深厚底蕴。更重要的是,这种灶台对耐火泥的消耗更大,若推广开来,对千灶岭的生态恐非好事。
“灶台之道,贵在火候中和,而非一味求猛。”宁瑜心中暗忖,“这百味镇看似兴旺,然若失了这份‘中和’之心,恐生内火,久而伤身伤业。”
他并未立即介入争执,只是静静观察。
朱大娘最终说不过牙尖嘴利的朱三爷,抹着眼泪,默默回了后厨。朱三爷则志得意满地带着跟班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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