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长乐郡以西,有古城名曰“墨韵”,以制墨、造纸、雕版印刷之术闻名遐迩,文风鼎盛,素有“书香墨韵”之美誉。城中街巷,常年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墨香与纸草芬芳,刻坊、书铺林立,往来多是文人墨客、书商匠人,一派雅致从容的气象。
宁瑜与阿翎踏入墨韵城时,正值一年一度的“翰墨雅集”前夕,城中更是热闹非凡。各地名士汇聚,探讨诗文,品评书画,更有诸多制墨、造纸的匠坊,准备在雅集上展示自家绝艺,争夺那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墨魁”、“纸王”称号。
然而,行走在这书香弥漫的古城,宁瑜却隐隐感觉到一丝不谐。这浓郁的文墨气息之下,似乎涌动着一股焦灼的、过于功利的暗流。匠人们谈论最多的,并非技艺的精进与传承,而是如何在此次雅集上一鸣惊人,压过对手;文人学子们切磋时,也少了几分纯粹的风雅,多了几分较劲与名利之心。
阿翎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她手中的纸鹤,原本灵动轻盈,此刻却显得有些沉滞,仿佛被这过于浓重且浮躁的“文气”所沾染。
二人寻了一处临河的客栈住下,客栈名“松烟阁”,老板自身也是位制墨师傅,姓程,为人爽朗健谈。
“二位客官也是来参加翰墨雅集的吧?”程老板一边招呼伙计安置行李,一边笑着问道,“今年这雅集,可比往年更有看头咯!”
“哦?有何不同?”宁瑜随口接话。
程老板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道:“客官有所不知,今年雅集,不仅评选‘墨魁’、‘纸王’,更有一桩天大的彩头——城东的‘翰林书院’放出话来,要在雅集上择一佳作,作为书院百年庆典的献礼,并聘请其作者为书院特聘匠师!那可是翰林书院啊!若能入选,立刻身价百倍,名扬天下!所以今年这竞争,啧啧,可是空前激烈!”
他指了指窗外熙攘的人群:“瞧见没?多少人憋着劲呢!我们这些匠坊,更是把压箱底的绝活都拿出来了。就说对门那‘玄玉斋’的吴师傅,据说得了上古制墨秘方,闭门研制了半年,扬言要一举夺魁!还有西街‘云笺坊’的刘娘子,改良了澄心堂纸的制法,造的纸据说薄如蝉翼,韧如丝绢,也是势在必得。”
宁瑜闻言,微微颔首。追求技艺精进本是好事,但若将全部心神系于外物荣辱,失了平常心,只怕于道有损。
正聊着,客栈外传来一阵喧哗与斥骂之声。几人出门看去,只见对门的玄玉斋门口,一个少年学徒正被一个面色赤红、身着锦袍的中年匠人推搡出来,地上散落着一些制墨的工具和半成品的墨锭。
“废物!连个火都看不好!这炉‘青麟髓’的火候差了分毫,前功尽弃!你知道这炉料价值多少吗?滚!我们玄玉斋用不起你这样的蠢材!”那中年匠人,想必就是程老板口中的吴师傅,此刻正怒气冲冲,唾沫横飞。
那少年学徒约莫十五六岁,衣衫单薄,身上沾满墨渍,低着头,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默默蹲下身去捡拾散落的东西。
周围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有的同情,有的鄙夷,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
“唉,又是吴胖子发脾气。”程老板摇头叹息,“这老吴,手艺是没得说,就是这脾气……越来越暴躁了。自从得了那秘方,整个人都魔怔了,对徒弟非打即骂,稍有不顺就拿学徒出气。这已经是这个月气走的第三个学徒了。”
宁瑜目光落在那少年学徒身上,见他手指粗糙,布满新旧伤痕,显然平日没少吃苦。但更引起宁瑜注意的是,这少年身上,竟隐隐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坚韧的“匠心”之气,如同埋在尘土中的明珠,虽蒙尘却未失其光。而那位吴师傅,虽技艺精湛,周身却笼罩着一股焦躁、功利的气息,那“匠心”反而显得浑浊不堪。
阿翎也看向那少年,眼中流露出不忍,轻轻拉了拉宁瑜的衣袖。
宁瑜走上前,帮那少年一起捡起工具,温声问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少年抬起头,看到宁瑜温和的目光,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但又强行忍住,低声道:“多谢先生,我……我没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委屈。
“你叫什么名字?学制墨多久了?”宁瑜又问。
“我叫墨云……在玄玉斋学徒,三年了。”少年低声道。
“三年,不易。”宁瑜点了点头,“方才听吴师傅所言,是火候出了差错?”
墨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道:“不全是……那‘青麟髓’的方子,需以特定松柴,文火慢熬七日七夜,不能有丝毫差池。吴师傅求成心切,昨夜让我添了猛火,想缩短时辰,结果……结果烟质就浊了,墨料也凝坏了……他却怪我看守不力……” 他话语中带着几分不平,却又不敢大声。
宁瑜心中了然。急功近利,违背古法,反而弄巧成拙,却将责任推诿于学徒。这位吴师傅,已然迷失在了对“墨魁”虚名的追逐中,忘了制墨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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