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长乐郡以东,有县名曰“清源”,境内多清溪深潭,水运便利,商贾云集,本是富庶繁华之地。然而,宁瑜与阿翎踏入清源县界时,感受到的却非往来的喧嚣与市井的活力,而是一种沉闷的、压抑的寂静。
这种寂静并非无人,恰恰相反,街道上行人不少,车马依旧,但人与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交谈声低不可闻,即便是必要的买卖,也多是匆匆数语,辅以手势,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与疏离。市集之上,少了往日的吆喝与议价声,多了几分诡异的沉闷。
阿翎不安地靠近宁瑜,她敏锐的灵觉能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着无数细碎、压抑的情绪波动——猜疑、恐惧、委屈、愤怒,却又都被强行按捺下去,如同暗流在冰封的河面下汹涌。她手中的纸鹤,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翅膀耷拉着。
宁瑜微微蹙眉,这种万马齐喑般的氛围,绝非正常。他寻了一处临街的茶肆坐下,要了一壶清茶,看似悠闲,实则灵识已如无形的蛛网,悄然铺开,捕捉着这异常寂静背后的根源。
茶肆内,茶客们亦是沉默居多,偶有交谈,也近乎耳语。
“……听说了吗?城西张记布庄的东家,前日也被传去了……”
“嘘!慎言!隔墙有耳!”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说句话都提心吊胆的……”
“还不是那‘言狱’闹的!谁能想到,好好一句话,就能惹来牢狱之灾……”
“言狱”二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宁瑜心中激起涟漪。他不动声色,继续倾听。
从茶客们压抑的只言片语中,他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轮廓。约莫两月前,清源县来了一位新任的县令,姓严,名正清。此人到任之初,便大力整顿吏治,宣称要“清本正源,禁绝诽谤流言,以正视听”。这本是好事,然而这位严县令行事却走向了极端。他颁布了一道匪夷所思的“正言令”,规定凡市井街巷,不得议论他人是非,不得传播未经证实之事,甚至对官员政令、时局现状,亦不得妄加评议,违者皆以“诽谤”、“惑众”论处,轻则杖责罚银,重则下狱拘禁。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正言令”的执行,依赖大量的匿名举报与衙役密探。往往一句无心之语,一个无奈的眼神,甚至一声叹息,都可能被曲解构陷,引来祸端。县衙门口那面原本用于鸣冤的“登闻鼓”,如今却成了举报“妄言者”的通道。一时间,清源县人人自危,缄口不言,唯恐祸从口出,形成了如今这令人窒息的“无声”局面。
“因言获罪,竟至如此地步……”宁瑜心中暗叹。堵塞言路,犹如壅塞川流,初时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压力积聚,终有决堤溃坝之日。这清源县的“寂静”,并非太平,而是危机四伏的假象。
就在这时,茶肆外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几名衙役押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过街口。那书生面色苍白,却昂着头,口中似在分辨什么,但声音被衙役的呵斥与周围人群恐惧的沉默所淹没。
“是柳秀才……”茶肆内有人低呼,随即又赶紧捂住嘴。
“唉,柳生性子耿直,前日不过是与友人议论了几句县尊大人新定的税赋章程,认为过于严苛,不知被谁听了去,告发了……”
“妄议政令,这可是大罪啊……”
宁瑜目光跟随那被押走的柳秀才,只见其眉宇间虽有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屈与悲愤。他能感觉到,这书生身上有一股微弱的“浩然之气”,只是在这无形的压力下,显得孤立无援。
阿翎扯了扯宁瑜的衣袖,眼中满是同情与焦急,指了指那远去的柳秀才,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用力摇头。
宁瑜明白她的意思,这无声的世界,让她感到窒息,她也想为那书生做点什么。
“看来,这清源县之困,不在妖邪,而在人心,在律法之谬。”宁瑜轻抿一口清茶,对阿翎低语道,“堵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位严县令,只怕是走入了歧途。”
他放下茶钱,起身道:“走吧,阿翎。我们去县衙看看。这‘无声之辩’,或许需要一些不同的‘声音’。”
中卷
清源县衙,位于县城中心,庄严肃穆。然而今日的衙门口,却围了不少百姓,个个面带忧惧,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更无人敢高声言语。
宁瑜与阿翎挤到人群前方,只见衙门前堂之上,那位名唤柳生的秀才,正被两名衙役按着跪在地上。堂端坐一人,约莫四十余岁,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如鹰,唇薄如刃,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峻,想必便是县令严正清。他身后悬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此刻在这氛围下,却显得有些讽刺。
“柳生!”严正清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威压,“你可知罪?”
柳秀才挣扎着抬起头,朗声道:“学生不知身犯何罪!与友人探讨税赋利弊,乃是读书人分内之事,何来‘妄议’之说?况且学生所言,皆是根据民生疾苦,有理有据,并非凭空诽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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