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阙:荒芜之心
宁瑜行至一处名为“桑梓原”的平野。此地本应是《诗经》中“维桑与梓,必恭敬止”的故土家园之象征,阡陌纵横,鸡犬相闻,耕读传家,民风淳朴。然而,眼前景象却令他心生诧异。
田野虽广,却大多荒芜,杂草丛生,仅有零星田亩被勉强耕种,禾苗也显得蔫黄无力。村落屋舍倒是不少,却大多门户紧闭,不见炊烟,显得死气沉沉。偶有行人,也多是面色惶惶,步履匆匆,眼神躲闪,缺乏乡野之人应有的踏实与安详。
更让宁瑜注意的是,此地文风似乎异常“鼎盛”。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悬挂着书写“耕读传家”的木匾,虽字迹大多歪斜,却透着一股执念。村中学塾的规模,竟比县城的官学还要宏大,朗朗读书声不绝于耳,但那声音中,却听不出求知的喜悦,反而充满了焦灼与疲惫。
宁瑜走近一处尚有农人劳作的田埂,那老农正对着稀稀拉拉的禾苗唉声叹气。
“老丈,今年收成似乎不佳?”宁瑜询问道。
老农抬起头,见是生人,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才低声道:“客官是外乡人吧?唉,岂止是不佳,眼看就要绝收了!”
“这是为何?此地水土看着尚可。”
“水土是没问题,是人心出了问题啊!”老农脸上满是愁苦,“我们桑梓原,祖上确是耕读传家,既重农桑,也兴文教,出了不少秀才举人,那是真正的风光。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读’字,就压过了‘耕’字喽!”
他指着那片宏大的学塾:“你看那‘明伦堂’,如今是桑梓原最热闹的地方。家家户户,但凡有点余粮,都恨不得全砸进去供孩子读书,指望他们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田地?都荒着啦!年轻人谁还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都钻到那故纸堆里,想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梦呢!”
“可功名哪有那么容易?”宁瑜道。
“是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老农激动起来,“考中的凤毛麟角,绝大多数人,是文不成武不就,农活不会,生计无着,成了只会死读书的废物!更可怕的是,风气坏了!为了功名,邻里之间互相倾轧,攀比成风。有点学问的,看不起种地的;没考上的,怨天尤人。亲情淡薄,乡谊不再……这哪里还是什么桑梓故里,简直成了名利修罗场!”
正说着,学塾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扭打在一起,口中污言秽语,竟是为了争论一句经义的注解孰优孰劣。旁边围观的学童,非但不劝阻,反而跟着起哄。
老农痛心地闭上眼:“您看,这就是我们桑梓原如今的‘读书人’!”
宁瑜眉头紧锁。耕读传家,本是中国传统社会最理想的生活模式,耕以养生,读以明理,二者相辅相成,使人既能脚踏实地,又能志存高远。而此地,却将“读”异化为追逐功名的唯一工具,完全抛弃了“耕”之根本,导致民生凋敝,人心浮躁,道德沦丧。此乃舍本逐末,其祸甚烈。
他神识悄然展开,感知这片土地。果然,地脉中那本应醇厚温和的生机之气,因田野荒芜而变得稀薄萎靡。而学塾方向,汇聚着一股庞大却杂乱、充满焦虑与功利意念的文气,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不仅无法滋养此地,反而在不断消耗着残存的生机。
这桑梓原,已病入膏肓。需寻其病根,方能对症下药。
中阙:名利之枷
宁瑜在村中寻了一处无人居住的破旧农舍暂歇。安顿下来后,他并未直接前往那喧嚣的明伦堂,而是走访了几户看似尚存一丝古风的农家。
在一户姓陈的老者家中,他见到了不一样的景象。陈家亦有子弟在明伦堂读书,但家中依旧耕种着十几亩田地,虽不富裕,却窗明几净,家人和睦。陈老汉听闻宁瑜来意,叹道:
“先生所言极是。耕读二字,耕是根基,读是枝叶。无耕,则读成空中楼阁;无读,则耕失其方向。老祖宗的智慧,是让人们在劳作中体会生计之艰,在读书中明白做人之理。可如今……”他指了指明伦堂方向,“都被那‘范进士’带歪了!”
“范进士?”
“嗯,范同,范进士。”陈老汉语气复杂,“他是我们桑梓原三十年来唯一考中进士的人,曾官至一府通判,后致仕还乡。回乡后,他便大力推行他那套‘唯读书高’的理论,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说耕种是贱业,唯有科举入仕才是正途。他出资扩建明伦堂,设立高额‘奖学金’,谁家孩子书读得好,就赏钱赏粮。反之,若谁家让孩子下地干活,便会被嘲笑为‘没出息’。”
“在他的鼓吹和利诱下,整个桑梓原的风气就彻底变了。人人都想成为第二个范进士,抛弃田地,钻进书本。范进士还定期在明伦堂讲学,讲的却不是圣贤道理,而是钻营之道,应试技巧,如何揣摩上意,如何攀附权贵……唉,好好的圣贤书,都被读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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