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阙:枯荣之惑
宁瑜行至一处名为“青霖郡”的地界。此郡名虽带“青”带“霖”,本该是草木丰茂、雨水充沛之地,然而入得郡来,所见景象却令宁瑜微微蹙眉。
郡内植被,呈现一种极其怪异的状态。同一条溪畔,一侧林木葱郁,生机勃发,枝叶肥厚得近乎妖异;另一侧却是一片枯槁,土地龟裂,草木焦黄,仿佛被烈火炙烤过,了无生机。这枯荣之界,泾渭分明,如同有一道无形的线将其分割开来。并非季节轮转的自然现象,也非地势高低所致,那繁荣与衰败,都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极端。
田间作物亦是如此,有些田垄稻穗低垂,谷粒饱满得几乎要撑破外壳,相邻的田垄却禾苗稀疏,焦黑瘦弱,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形的天火。农人面有忧色,在田埂间忙碌,却并非寻常的耕作,而是进行着一种奇特的仪式。
宁瑜走近一片正在举行仪式的田埂。只见几位身着赭色麻衣、头戴柳环的祭司模样的人,手持碧玉短杖,口中念念有词,围绕着一块半枯半荣的田地行走。他们身后,跟着一群虔诚的农夫农妇,手中捧着陶罐,罐中盛着清水或某种绿色的汁液。
祭司们走到枯槁的一侧,便以玉杖轻点焦土,口中吟诵愈发急促,身后农人便将罐中绿色汁液小心翼翼地倾洒在干裂的土地上,那汁液触地,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起一丝青烟,而焦土却并无丝毫改善。待到行至繁茂一侧,祭司们神色转为肃穆恭敬,玉杖轻触那过于肥厚的叶片,吟诵声变得低沉悠长,农人们则奉上清水,浇灌根部,那植被受水,仿佛更加油绿,隐隐竟有光华流转。
“这是在做什么?”宁瑜向一位站在田埂外围观看的老农询问道。
老农见宁瑜气度不凡,不似本地人,叹了口气,低声道:“外乡人有所不知,我们青霖郡,这是遭了‘木厄’了。”
“木厄?”
“是啊,”老农指着那泾渭分明的田地,“也不知冲撞了哪路木灵神只,使得地脉中的‘木气’失了衡。有些地方木气过盛,疯长不休,耗尽地力,反而结不出好果实;有些地方则木气枯竭,寸草不生。我等凡人,无力调节,只得仰仗‘木衡司’的祭司大人们,行这‘抑荣扶枯’之礼,勉强维持生计。”
“抑荣扶枯?”宁瑜目光微动,“以那绿色汁液压制繁盛处的生机,以清水滋养枯竭处?此法……似乎成效不显。”
老农面露苦涩:“谁说不是呢?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那绿汁是百种毒草淬炼的‘抑荣浆’,清水则是取自郡守府后院那口‘生生井’的‘甘霖水’。据说唯有此法,能稍稍平衡木气,否则,不是被疯长的草木困死,就是活活饿死。你看那边——”
老农指向远处一片明显被废弃的村落,“那里原本是木气过盛之地,藤蔓一夜之间就能缠屋绕梁,庄稼长得比树还高,却尽是空壳,最后村落被植被吞噬,人不得不迁走。而另一边,”他又指向另一处荒芜山丘,“那里木气彻底枯竭,成了死地,连苔藓都不生。”
宁瑜顺着望去,心中了然。这并非寻常的天灾,亦非简单的妖邪作祟,而是此地维系草木生长的根本法则——“木德”失衡所致。木主生发,其性条达,贵在平衡。过犹不及,亢盛则肆无忌惮,衰竭则生机断绝。这“抑荣扶枯”之法,看似有理,实则粗暴,以毒抑荣,犹如饮鸩止渴,以水滋枯,若根源不通,亦是徒劳。那“抑荣浆”恐怕在压制过度生机的同时,也在毒害地脉;而那“甘霖水”,若不能激活本源生机,也不过是湿了地表。
“木衡司在何处?”宁瑜问道。他感觉,这“木衡司”或许便是解开此谜的关键。
“就在郡城中心,最大的那座青石大殿便是。”老农答道,“郡守大人兼任司主,所有的祭司都归他管辖。”
宁瑜谢过老农,信步向郡城方向行去。他越是深入郡境,所见枯荣对比越是触目惊心。有些庭院内,一棵树半边枝繁叶茂,花开似锦,另外半边却已彻底枯死,树皮剥落。街道上,铺路的青石缝隙间,一侧长出柔软的青苔,另一侧则干燥如焚。整个青霖郡,仿佛一个患了奇疾的病人,一半在疯狂燃烧生命,一半在迅速冰冷死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气息,那是过度生发带来的甜腻腐熟之气,与彻底死寂带来的焦枯绝望之气相互交织,令人胸臆烦闷。
行至郡城,那“木衡司”的青石大殿果然巍峨矗立。殿宇以巨大的青石垒成,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那些藤蔓粗壮异常,叶片黑绿,透着一股不祥的活力,仿佛随时会将这石殿勒紧、吞噬。殿门前守卫森严,进出之人皆面色凝重。
宁瑜并未立刻前往木衡司,而是在城中寻了一处僻静的茶楼坐下,要了一壶清茶,静静感知此地的地脉气息与木气流转。
他神识微展,如同融入风中,细细体会。片刻后,他眉头微蹙。此地地脉之中,木气确实紊乱不堪,但其源头,并非自然失调,而是仿佛被一股外来的、强大的力量强行扭曲、引导所致。那力量的源头,隐隐指向城东方向,那里似乎有一股异常凝聚、甚至可以说是“贪婪”的吞噬之力,在疯狂攫取着周遭的木灵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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