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阙:无声之邑
辞别大江,宁瑜孑然一身,信步而行。此番不再有灵鹤少女相伴身侧,天地间仿佛骤然空旷了许多,却也多了几分独行的寂寥与自在。他心如止水,不染尘埃,只是顺应着冥冥中的牵引,走向未知的远方。
这一日,行至一处名曰“默原”的地界。但见地势平旷,田畴井然,屋舍俨然,本该是一派宁静祥和的多野景象。然而,踏入其间不久,宁瑜便察觉出一种非同寻常的寂静。
并非万籁俱寂的那种自然宁静,而是一种……缺乏生气的沉闷。田间有农人劳作,道上偶有行人,市集亦有摊贩,可所有人皆是缄口不言,彼此交流全靠简单的手势与眼神,面上大多没什么表情,如同蒙着一层灰翳。即便偶有孩童欲要嬉闹,亦会被身旁大人以眼神严厉制止,缩回角落,不敢发声。
整个地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失去了声音的色彩。
宁瑜心生诧异,寻了一处看似茶寮的铺子坐下。店主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见有客来,只是默默上前,以目光询问。
“劳烦,一壶清茶。”宁瑜开口道。他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引来了附近几道麻木目光的短暂注视。
店主点了点头,转身去备茶,动作缓慢而沉默。茶寮内还有三两位茶客,皆低头默坐,如同泥塑木雕,连饮茶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僵硬。
宁瑜静心感受,此地并非没有声音,风声、远处隐约的流水声、器物碰撞声依然存在,唯独缺了最重要的——人声,以及由人声所承载的情感与活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之气,沉沉地压在心头。
付茶钱时,宁瑜尝试与店主搭话:“店家,此地为何如此……安静?”
那店主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恐惧,连连摆手,嘴唇紧闭,甚至不敢再看宁瑜,匆匆收了钱便退到灶后,仿佛宁瑜问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问题。
宁瑜心知此地必有蹊跷,这万马齐喑的境况,绝非天然形成,定有缘由。他不再急于询问,而是缓步行走于这“无声之邑”的街巷田埂之间,细心观察。
他发现,此地的建筑布局颇为奇特,中心处有一片被高墙围起的广场,广场入口有神情肃穆的守卫持棍而立,禁止任何人靠近。所有民居的窗户,大多朝向背离那广场的方向。而且,几乎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悬挂着一枚或几枚暗黄色的、形状不规则的陶片,随风轻晃,却不发出丝毫声响。
宁瑜通晓玄门术数,略一推演,便觉那中心广场处气息晦暗不明,似有某种强大的力量盘踞,而弥漫全境的压抑之气,其源头似乎正指向那里。那些悬挂的无声陶片,隐隐构成了一种简陋的守护阵势,但力量微弱,仅能勉强护住方寸之地。
行至一僻静巷尾,见一老妪正颤巍巍地想要取下晾晒的衣物,竹竿较高,老妪身形佝偻,颇显吃力。宁瑜上前,默默帮其取下。
老妪先是一惊,待看清宁瑜面容陌生,眼神和善,才稍稍放松,无声地躬身表示感谢。
宁瑜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四周,投去询问的目光。
老妪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与恐惧,她紧张地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才极其缓慢地、用几乎看不清的幅度,摇了摇头。她抬起干枯的手指,先是指了指中心广场的方向,脸上露出极度畏惧的神色,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宁瑜若有所悟。禁声之源,在于那中心广场。而失去声音,带给人们的并非宁静,而是痛苦。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乐音,飘飘渺渺,不知从何处传来。
那声音低沉、浑厚、苍凉,如大地呜咽,如秋风过埙,带着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古朴力量。乐音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悲悯与呼唤,在这片无声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宁瑜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乐音响起的瞬间,周遭那凝固般的压抑之气,似乎被搅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而身旁的老妪,在听到这乐音时,紧闭的眼中竟滑下两行浑浊的泪水,那干涸已久的眼眶,仿佛因这乐音而重新获得了湿润的能力。
乐音只持续了短短十余息,便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掐断。天地间重回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老妪迅速擦干眼泪,再次惊恐地看了看广场方向,对宁瑜做了个“快走”的手势,便抱着衣物,匆匆躲回屋内,紧紧关上了房门。
宁瑜独立巷中,目光投向乐音最初传来的方向,那是位于镇邑边缘的一座低矮小山。他心中明了,这“无声之邑”的谜团,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一丝线索。那苍凉的乐音,如同暗夜中的一缕微光,虽微弱,却指引着方向。
中阙:古埙遗音
宁瑜避开大道,依循着方才乐音传来的微弱气息,向那座小山行去。山不高,林木却颇为茂密,与山下那片死气沉沉的田舍相比,这里反而多了一份自然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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