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长安寂静的街道,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车厢内,韦挺靠在软垫上,闭目凝神,将方才与长孙无忌的对话以及今日的变故,在脑中细细梳理。
忽然,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
是了,长孙无忌虽是吏部尚书,总领铨选考课,但具体到每年一度的官员考核评定,尤其是这等直接定等的细务,多半是由下设的考功司直接经办,而考功司的郎中,不正是……
王珪的嫡长子,王崇基!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瞬间照亮了迷雾!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里!
长孙无忌态度模棱两可,将事情推给“考功司合议”,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暗示。
难道并非长孙无忌要动韦家,而是王崇基借着考核之权,在刻意针对?
是了,若非主管官员有意为之,韦东霖纵有错处,也未必会落到“下下”这般决绝的评等,更不可能牵连如此之广!
那么,缘由呢?
韦挺眉头紧锁,飞速检索着近期可能存在的交集与冲突。是韦家哪个不开眼的,在无意中得罪了这位王家的嫡长子?
至于得罪王珪本人……韦挺几乎是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
王珪如今身兼魏王师与礼部尚书,圣眷正隆,地位超然,莫说自己,便是整个韦氏,在与王珪打交道时也都是客客气气,唯恐礼数不周。
即便如今韦贵妃在宫中颇得陛下亲近,但若论及在前朝的影响力与根基深厚,终究无法与太原王氏这等绵延数百年的顶级门阀相提并论,更遑论去开罪其家主了。
思路逐渐清晰,焦点聚集到了王崇基身上。
韦挺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恨不得立刻调转车头,直奔崇仁坊王府,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这无妄之灾,总要有个说法!
然而,他撩开车帘,望了望窗外浓重如墨的夜色,以及坊间紧闭的大门和巡夜金吾卫的身影,只得强行压下这股冲动。
深夜贸然拜访,不仅于礼不合,更显得韦家沉不住气,徒惹人笑话。
他缓缓放下车帘,重新靠回垫上,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也罢,此事虽急,却也不争这一晚。
明日,魏王循例会召集府中属官与核心支持者议事,王珪身为文学馆馆长,必然在场。
届时,或许是个不错的契机,可以借着议事的由头,私下向王珪探探口风,至少要先弄清楚,王家这突如其来的敲打,究竟所为何来。
……
然而,与韦府门前的车马惶惶、韦挺心中的如坐针毡截然不同,此刻崇仁坊的王珪府邸内外,却是一派轻松闲适、其乐融融的景象。
王崇基刚下值,便被好友高旬——申国公高士廉的嫡长子拉走,径直往平康坊友人聚会去了。
他对自己在考功司对韦氏官员“严格”审查所引发的波澜,浑不在意,心中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分内之事。
王玉瑱则颇有闲情,正陪着崔鱼璃与楚慕荷两位夫人,连同嫂子崔嫋嫋,一行人不畏严寒地前往城外的白马寺祈福。
虽不知这两位夫人为何忽然在这数九寒天兴起礼佛之念,但他乐得相伴,全当是家人间的悠闲出游。
至于幼子王敬直,更是早已不见踪影。多半不是悄悄前往魏王府私会南平公主,便是与他的那些意气相投的同窗好友们,又去城外纵马踏雪、弯弓射猎了。
而一家之主王珪,身为礼部尚书、魏王府文学馆馆长,同时还兼着其他几项朝廷要职,此刻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忙得不可开交。
至于今日吏部考核掀起的风波,那些知晓内情的下属或姻亲,谁又敢轻易到这位日理万机的老大人面前多嘴?
无人知晓这其中的具体缘由,也无人敢妄加揣测。
因此,王珪自始至终,都未曾听闻自家大郎已然挥动考功之笔,将京兆韦氏一系的官员几乎刷了个遍。
一方是愁云惨淡,苦心揣度;一方是风轻云淡,浑然未觉。这夜幕下的长安,不同府邸之间的悲欢,竟如此不相通。
……
翌日,天光勉强刺破云层,照亮了长安城的积雪。
韦挺几乎是数着更漏声,硬生生熬过了这大半夜,眼下的乌青与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清晰地刻在这位年过五旬的老者脸上。
他强打精神,早早便来到魏王府,希望能从王珪那里探得一丝口风。
然而,却被告知王珪今日并未过府,因礼部正值岁末,各类祭祀典礼的筹备事务千头万绪,王尚书需在衙署坐镇处理。
端坐于上首的魏王李泰,目光敏锐,显然已风闻了昨日吏部考核引发的波澜。
他心知肚明韦挺的来意,但顾及这位老臣的颜面,不便直接点破。
略一思忖,他便遣了一名伶俐的内侍前往礼部公廨,以一个颇为委婉的理由求见王珪——言称文学馆几位学士新近作了几篇祭祀文章,文采壮丽且不失庄重,特请王师拨冗前来魏王府一同赏鉴,看看能否在即将到来的大典中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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