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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一路向着书房偏殿行去，脚步不算太快。他的脑子里依旧盘旋着昨日在工学院的所见所闻，那“神工·火油动力机”低沉而有力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他越想越是心痒难耐，内心不禁暗自嘀咕：“这公输昂真是个天才！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把那烧油的‘汽车’给朕造出来……哪怕是最原始的那种也行啊！朕真想试试在这大秦的驰道上‘飙车’是个什么感觉！肯定比骑马刺激多了！”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自己驾驶着一辆粗糙却动力澎湃的钢铁战车，驰骋在广阔天地间的画面，嘴角不由勾起一丝期待的笑意。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来到了书房偏殿外。扶苏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关于“汽油车”的遐想暂时压下，拉回思绪。此刻，他更期待的是即将与那位“雷霆法王”杨永信的会面。与此同时，他也在脑中拼命地检索、思索着自己前世所知的一切关于电学的知识，哪怕只是碎片化的、不成体系的点滴。
“正负电极…电流…电压…电阻…导体绝缘体…电磁感应…发电机…电动机…电池…新能源...”一个个名词和模糊的概念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中闪过。
他深知自己并非物理专业出身，所知甚为有限，但最近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思想活跃、百家争鸣的年代，这些顶尖人才的悟性和执行力是超乎想象的！
他只需要提供一个正确的方向，甚至只是一个模糊的点拨，这些狂热而智慧的研究者就能以此为契机，由点及面，扩展开来，甚至自行摸索、串联、构建出一套属于这个时代的、或许略显粗糙但却切实可行的理论和技术体系！一旦给他们的思想插上自由的翅膀，解除固有的束缚，接下来所能创造的奇迹，将会完全超出他最初的预料！
化学院、工学院的成果就是最好的证明。.
甚至，他听说农学院那什么杂交技术被医学院的一位助教听了去，这家伙竟然突发奇想要搞个人兽杂交，说是要看看能否让人更强壮、更适合战斗，或者是让动物变得聪明，能帮助人战斗、工作。还好这家伙刚提出自己的想法就遭到了所有人的抵制，尤其是医学院院长李醯，更是将他好一顿臭骂。听说那个助教还想将人和动物拼接一下，比如搞个半人马什么的，还好都被李醯叫停了，并严令其努力钻研正途！不然的话，继上次化学院学子搞出个大秦版毒气弹后，这医学院怕是要出个大秦版的科学怪人......
怀着既期待又略微忐忑的心情，扶苏步入偏殿，在书案后坐定，示意胥坤做好准备记录。没过多久，殿外便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龙骧卫指挥使项少龙率先进入，躬身行礼后侧身让开，引着一人走了进来。
扶苏的目光立刻投向项少龙身后那人。只见此人年纪看来与杨慎行相仿，约莫二十多岁，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但眉宇间却有一股迥异于常人的专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执拗与疏离感。
他穿着一身看似普通的深青色麻布衣袍，但仔细看去，这衣袍的裁剪却与当下宽袍大袖的风格截然不同——袖口明显收紧，衣身更为贴身利落，下摆也稍短一些，一看就是为了方便行动而特意改制的。结合杨慎行之前的介绍，扶苏立刻认定，这又是一位极度注重实践、厌恶繁文缛节的实干型研究人才。
“就是不知道，这位‘玩雷’的高手，究竟琢磨出了些什么名堂…”扶苏心中暗忖，“光会做避雷针或者凭运气引雷而未死，虽然已经很难得，但若仅止于此，不过是个经验丰富的‘雷工巧匠’，于帝国大业而言，价值终究有限…”一时间，扶苏对即将开始的交谈更加期待了。
那杨永信虽是第一次进入这深宫禁苑，第一次面见九五之尊，脸上却并无多少惶恐敬畏之色，反而显得十分从容，甚至那份从容之下，还隐隐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场合的、专注于自身世界的淡然与…些许不易察觉的桀骜。他上前几步，依照礼制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吐字清晰：“草民杨永信，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行礼完毕，他直起身，目光便坦然地对上了扶苏审视的眼神，脸上恢复了那种略微有些出神、仿佛心思根本不在此处的表情，那并非刻意的不敬，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沉浸在自我领域中的疏离感。
扶苏看到这副神情，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好嘛…”他暗自好笑，“难怪杨慎行说人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就这‘全世界都打扰我思考’的态度，这要是换个脾气暴戾点的皇帝，或者讲究君威臣纲到了极致的朝代，恐怕二话不说就直接以‘君前失仪’、‘大不敬’的罪名拖出去砍了！朕是皇帝，全天下权力最大、地位最尊崇的那个人，你在这牛气什么？摆脸色给谁看呢？”
不过，扶苏毕竟是来自两千多年后，见识过各种类型的科研工作者，深知有些才华横溢、专注于某个领域的天才，往往在人情世故方面有所欠缺，有些甚至会有这样那样的怪癖和小脾气。他倒也不至于为此就动怒，毕竟，有真本事就行！脾气怪点无所谓，只要能干活、出成果，朕就能容你！
当即，扶苏按下心中的些许吐槽，开口问道，语气平淡：“你便是杨慎行的表兄？那个痴迷于苍穹雷霆之力的杨永信？”
“正是草民。”杨永信的回答简洁干脆，目光依旧清澈而直接，没有任何闪躲或谄媚。
扶苏决定先敲打一下，也顺便看看此人的心性和对他那表弟究竟有几分情谊，便故意将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严肃而带有压迫感：“杨慎行昨日向朕举荐于你，并以他的身家性命为你担保，言你有真才实学，非是招摇撞骗之徒，恳求朕给你一个展示的机会。”
他顿了顿，观察着杨永信的反应，却发现对方听到“身家性命”时，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专注于技术问题的状态。
扶苏继续施加压力：“如今，机会，朕给你了。就在这殿内，就在朕的面前。至于你能不能把握得住，你那表弟杨慎行的命还能不能继续留下，就看你的表现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朕只给你两刻钟的时间。如若你所言之事，你所究之理，真能打动朕，让朕觉得有价值，朕便可以帮你，倾帝国之资源，助你去探寻、去掌控那浩瀚雷霆之力！但！”
扶苏声音陡然转冷：“如若你只是夸夸其谈，所言空洞无物，或者只是些奇技淫巧的皮毛，那么…你可以自行离去，朕不罪你。但杨慎行欺君罔上，荐人不实之罪，却是逃不掉的！他的命，朕，就要收了！”
说完，扶苏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盯着杨永信，等待着他的反应。他本想看看这位“狂人”在如此压力下是否会惊慌失措，或者至少会为表弟的安危表现出担忧。
然而，让扶苏再次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失望的是，杨永信这家伙的脑回路似乎真的是单线程的！他的大脑cpu好像完全被“雷电”这个主题所独占，一听说皇帝愿意听他讲述毕生研究的雷霆之力，并且有可能提供资源支持，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所有的注意力立刻被完全吸引过去，至于扶苏话里关于“表弟性命”的那部分威胁……似乎直接被他的大脑过滤掉了！
什么表弟？表什么弟？什么性命？保什么佑？此刻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有一个够分量的人，而且是全天下最有分量的人，愿意认真听他说雷霆了！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杨永信的脸上顿时焕发出一种极度兴奋和专注的光彩，之前那点疏离和桀骜瞬间被一种急于分享、急于证明的炽热所取代。
他仿佛完全忘了眼前的是一位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交流学术的对象或者说倾听者，他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都变得急切起来：
“陛下！草民研究雷霆之力久矣！此力绝非民间所言天神震怒之威，实乃蕴藏于天地万物之间的一种…一种至阳至刚、至疾至迅的‘无形之力’！”他一开口，就展现出了与这个时代普遍认知截然不同的观点。
扶苏心中一动，示意胥坤开始详细记录，并抬手道：“细细说来。”
得到鼓励，杨永信更加兴奋，语速加快：“草民通过多年观察与实验，发现万物对于雷霆之传导，性情迥异！有些物体，如金、银、铜等金属，以及雨水、潮湿的木材，极易引导雷霆通过，草民称其为‘良导之材’！”他可能不知道“导体”这个词，但意思完全正确。
“而另一些物体，如干燥的木材、陶瓷、琉璃、松香、桐油等，则极难让雷霆通过，甚至能将其隔绝在外！草民称其为‘阻隔之体材’！”（绝缘体！）
扶苏眼中精光一闪，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杨永信继续道：“草民曾于雷雨之日，以长达数十丈的铜线，一端缚于高杆尖端，另一端引下，接入灌注了特殊盐水的琉璃罐中。成功将天雷引下！虽那琉璃罐瞬间炸裂，盐水沸腾，但其威力已被大大削弱，并未伤及旁物！此乃引导与削弱雷霆之法！”
扶苏内心暗暗惊叹，这分明是原始的避雷针和接地装置！甚至于这家伙有可能已经触摸到了电解的概念！
扶苏忍不住插了一句：“你是否发现，雷霆通过不同‘良导之体’时，其迅猛程度会有所不同？比如，通过粗铜丝比通过细铁丝似乎更‘顺畅’？而通过很长的导体比通过很短的导体，其最终显现之力道似乎有所减弱？”
杨永信猛地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极度震惊和找到知音般的狂喜：“陛下！您…您是如何得知？！确是如此！确是如此啊！草民正不知该如何描述此种现象！不同材质、不同粗细、不同长短之‘良导之材’，对雷霆之‘阻碍’程度皆不同！有的如坦途，有的如小径，有的则如遍布荆棘之荒原！陛下所言‘顺畅’与‘减弱’，恰如其分！恰如其分啊！草民姑且称之为‘导雷之阻’！”
扶苏无语，朕操，电阻！他竟然自发地提出了电阻的定性概念？！这他妈，人才啊！！！
扶苏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但表面依旧平静，只是点了点头：“嗯，朕偶有所得。不必理会，你且继续。”
杨永信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说得更加起劲：“草民还发现，雷霆之力并非只能毁物伤人！若控制得当，其力亦可为人所用！草民曾以琉璃瓶储集摩擦产生之小雷霆，成功使死蛙之腿抽搐跳动！亦曾以此力，于瞬间点燃易燃之物！此力虽微，然其性似天雷，足可证明雷霆之力，可控可导，非仅毁灭一途！”
朕了个大操，生物电实验？！电火花点火？！这是个什么鬼才？！！！
他越说越投入，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然，引天雷太过危险，且难以预测。草民近来一直在苦思，既然摩擦可生热，甚至生火，那是否亦有方法，能够以人工制造出稳定、持续之雷霆之力？无需依赖天时？草民尝试过多种材料摩擦，虽能产生吸附细碎之物、激发火星之现象，却远不及天雷之威持续、凶猛…草民以为，其中定有关窍未曾参透，或与磁石之妙用有关？草民见磁石能隔空吸铁，冥冥中似与那无形之力有通…”
他...他他妈竟然在摸索电磁感应！而且他似乎已经摸到了门槛？！！！人才啊！！！
杨永信滔滔不绝，将他多年来观察、实验、思考的成果和困惑，如同倒豆子般悉数道出。
以往他只有在和表弟杨慎行喝酒畅谈时，才会有如此痛快淋漓的感觉。对于他这种痴人而言，能有一个愿意倾听、并且似乎还能听懂一二、甚至能提出关键问题的人，那就是世界上最难得的良师益友！
而此刻的扶苏，已经彻底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宝贝！
这杨永信绝对是妥妥的国宝级的宝贝！大秦能有此等人物实乃天赐之福！！！
在大秦这等基础科学几乎一片空白、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摸索的时代，此人竟然未经他人点拨，实验条件恶劣的情况下，单凭一己之力、凭着对雷电的痴迷和无数次危险的实验，将电学现象摸索、理解到了如此深入的地步！
他区分了导体和绝缘体！
他实践了避雷针和接地！
他定性提出了电阻的概念！
他进行了生物电实验和电火花应用！
他甚至已经在思考如何人工发电，并且模糊地意识到了电与磁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微妙的联系！
这哪里是什么“疯子”？这分明是一个被时代埋没的、无师自通的电学先驱！
他的很多理解和发现虽然尚不成熟，缺乏系统的数学理论和定量分析，但其方向完全正确，雏形已然具备！
扶苏甚至觉得，就算没有自己的出现，只要给杨永信足够的财力支持和一定的运气，他真有可能独自捣鼓出一些划时代的电学装置来，成为一个大秦版的本杰明·富兰克林、迈克尔·法拉第甚至是尼古拉·特斯拉？！
若是这样的人没有被当成疯子，或许就算他没有穿越，华夏或许也会想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
这样的人才，必须为帝国所用！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支持他研究下去！
扶苏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看着依旧沉浸在讲述中、眼神灼热的杨永信，缓缓开口，语气充满了肯定和赞赏：“杨永信，你所言所究，甚是有趣，远超朕之预期。胥坤，记录务必详尽，一字不落！”
他又对杨永信道：“你不必急于一时，想到何处便说到何处，有何困惑亦可提出。朕虽于此道所知不多，然或可与你探讨一二。所有内容，胥坤皆会为你记录在案，你无需担心遗忘，尽可畅所欲言。待今日之后，你可将此记录带回，细细研读揣摩，若有新思，也随时可以入宫见朕。若于接下来的交谈中你能够带给朕更多的惊喜，朕或许可以特批你入皇家学院，在那里与帝国最顶尖的科研人才们共同探究雷霆之力！”
这一刻，扶苏已经暗暗的下定决心，要将帝国的资源，向这个刚刚揭开神秘面纱的全新领域——电的世界，进行倾斜。
一个由钢铁与火焰驱动的时代正在到来，而一个由电流与磁场编织的未来，似乎也已经在地平线上，露出了它微弱却无比迷人的第一缕曙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