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 年秋的清溪村,一场薄雨下过,天像被谁揉皱又摊开的旧棉布,灰白里透着湿。土路被雨水泡得发软,踩上去“咕叽咕叽”地响,泥点从鞋底溅起,落在裤脚上,像谁不小心泼上去的墨汁。
村西头的李叔家院门半掩,门轴“吱呀”一声,被风推得来回晃。院角那间铁皮房,经了雨水,愈发歪歪扭扭,像醉汉扶着墙,随时要倒。钢管焊口处积着一小洼锈水,雨点一落,“叮”一声脆响,像在给李叔的烦心事打节拍。
李叔蹲在房架子旁,蓝布褂子被雨水洇出深色的云,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的小臂沾着焊渣,黑的、白的、红的,像打翻的颜料盘。他抬脚踹向钢管,“哐——”一声,整座房架子抖三抖,锈水四溅,落在他的布鞋上,开出一朵朵褐色的花。
“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喘着粗气,嘴里喷出的白雾,被秋风一把揉碎。
儿子下月要去女方家提亲,彩礼还差两万,原本指望这铁皮房多算几十平方面积,如今被标“违建”,希望落了空,他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又闷又沉。
李叔抹了把脸,雨水混着汗,顺着下巴滴到地上。他掏出兜里那包“红梅”——儿子上次没抽完,烟盒被压得皱巴巴,像被车轮碾过。他抽出一根,烟卷软塌塌,点火时,火柴“嚓”一声,火光在风里晃了晃,差点熄灭。
深吸一口,烟圈飘出来,被风撕成碎丝,像给他心里的烦闷找出口,却只飘到铁皮房檐下,就被雨意压回地面。
“人多力量大!”他突然想到,村里还有三户初测结果不理想:王三家兄弟因共有面积吵得鸡飞狗跳;赵四家厢房没备案,少了10平;刘寡妇家人口多,却没拿到困难补助。
要是把这三户凑一起,去拆迁办“讨说法”,说不定能逼他们松口。
想到这儿,他把半截烟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碎,像碾碎自己的犹豫,转身往院外走。蓝布褂子下摆扫过门槛,留下个泥印,像给大地按了个“求救”手印。
路过林家小院,李叔脚步慢下来。
院门半敞,赵秀兰蹲在咸菜缸边撒盐,白花花的盐粒落在翠绿的萝卜干上,像给翡翠镀了层霜。林建国在木工角刨木料,松木的木屑像雪花,纷纷扬扬落在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
晓阳趴在石凳上,给铁皮青蛙上发条,“咔嗒”一声,青蛙蹦到咸菜缸边,吓得秀兰“哎呀”一声,众人笑成一团。
阳光透过云层,落在院里,像给这一家镀了层金边,安稳得叫人心生羡慕。
李叔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住——建国跟村委会走得近,要是能拉他入伙,这事更有谱。
他推门进院,泥脚印落在门槛上,像给洁净的年画点了个泥点。
“建国,在家忙呢?”
建国抬头,笑着迎上来:“李哥,进来坐。刚下过雨,地上滑,慢点。”
赵秀兰也抬头,手里还攥着盐瓢:“李叔,喝碗热水?刚烧的。”
“不了不了,我找建国说点事。”
李叔凑到建国身边,压低声音,还往院外瞅了瞅,像怕被人听见:“建国,你看这初测结果,我家铁皮房不算面积,王三、赵四、刘寡妇家也都没拿到预期补偿,咱凑一起去拆迁办闹闹,人多力量大,拆迁办肯定会让步!你跟村委会熟,你要是领头,他们更不敢糊弄咱!”
建国手里的刨子停了,木屑落在地上,没再飘起。他看着李叔通红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这老李,还是钻在牛角尖里。
“李哥,闹事解决不了问题。”建国放下刨子,用抹布擦了擦手,“拆迁补偿有政策,白纸黑字,不是闹一闹就能改的。你想啊,要是闹事有用,大家不都去闹了?为啥还有这么多人家按实际面积算?”
“那是他们胆小!”李叔急了,声音提高,引得晓阳抬头看,“人多力量大!拆迁办一看咱这么多人,肯定怕了,到时候不仅我的铁皮房能算面积,王三他们的问题也能解决,一举两得!”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那包“红梅”,抽出一根递向建国,“建国,算哥求你了,你就跟咱一起去,事成之后,哥请你喝酒!”
建国没接烟,把烟推回去:“李哥,不是我不帮你,是这事真不能做。”他指了指院外的土路,“前阵子邻村有户人家跟你一样,拆迁时没拿到预期补偿,就拉着人去闹,结果把民警招来了,定了个寻衅滋事,拘留了五天,最后补偿款没多拿,还落了个坏名声——你想让你儿子提亲时,女方家听说你闹事被拘留了?”
李叔的手僵在半空,烟卷从指间滑下来,落在泥地上,沾了层黑。他想起儿子昨天说“女方家要求彩礼必须凑齐”,要是自己真被拘留,儿子的婚事就黄了,心里的火瞬间灭了一半,却仍梗着脖子:“我跟他们不一样!咱只是去‘讨说法’,不打架、不砸东西,不算闹事!”
“就算不打架,聚集在拆迁办门口,也算是扰乱秩序。”建国站起身,往屋里喊了声,“妈,您出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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