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 年秋,清溪村小学的下课铃“当——当——”响起,声音像一把钥匙,拧开了夕阳的阀门。
顷刻,滚烫的金光从校门倾泻出来,洒在土路上,洒在刚刚收割过的玉米地里,也洒在林晓梅的肩头。她背着那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包带被妈妈赵秀兰缝过两次,针脚像两条小蜈蚣,乖乖趴在她肩胛骨上。
书包里,一本数学练习册卷了边,半块红薯干用旧报纸包着——那是林老太早上塞给她的“课间口粮”,软甜,带一点焦香。
她嚼着红薯干,脚步轻,布鞋踩在干硬的玉米芯上,“咔嚓”一声脆响,像给夕阳配了节拍。
身后,同桌小花喘着气追上来,粉色双肩包一颠一颠,塑料发卡上的小蝴蝶掉了一只翅膀,仍在夕阳里一闪一闪。
两人在村口大槐树下停住。
槐树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裂成一道道缝,像老人额头的皱纹。夕阳从叶缝漏下,光斑落在两人肩上,一跳一跳,像金色的小跳蚤。
小花喘匀了气,神秘兮兮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晓梅,跟你说个事!我邻村表姐家,前阵子拆迁,多拿了5万块!”
“5万?”晓梅瞪大眼,嘴里红薯干差点掉出来。5万是啥概念?她家去年卖玉米才挣三千多,5万得卖多少年?
“咋多拿的?”
“抢建了个车库!”小花手舞足蹈,塑料袋里的老玉米跟着凑热闹,“沙沙”响成一片,“本来才70平,拆迁前偷偷在院角搭了10平车库,没办手续,测量队来的时候,不知咋的,真给算了面积,多拿5万!”
晓梅心跳加快,像有人在她胸口敲小鼓。她想起李叔那歪歪扭扭的铁皮房,想起自家院角的柴房——要是扩大点,是不是也能多算几平?
“测量队没说那是违建?”她小声问,声音里带着犹豫。
“没说!”小花摇头,语气里满是羡慕,“她爸找了拆迁办的熟人,说了两句好话,就给算进去了。晓梅,你家不是也要拆迁?让你爸也搭点东西呗!搭个棚子,或者把柴房扩大点,多算几平,比你爸做木工轻松多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幅歪歪扭扭的水墨画。小花的话像颗小石子,“扑通”一声投进晓梅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村口到了,小花要去镇上坐公交。她背着粉色书包跑远,跑两步还回头喊:“晓梅,记得跟你爸说啊!多拿点钱不好吗?”
晓梅站在原地,看着小花的背影变成一个小粉点,心里乱糟糟的。橘色天空慢慢暗下来,像谁把橙汁倒进墨汁里,颜色一层层加深。
她往家走,脚步比来时沉。路过李叔家,她特意低头——李叔蹲在院角,盯着歪歪扭扭的铁皮房发呆,烟袋杆掉在地上,烟丝撒了一地,像撒了一把碎黑雪。
她怕李叔问她初测结果,更怕自己忍不住问:“为啥小花表姐家车库算,你家铁皮房不算?”
她加快脚步,像要甩掉什么。
林家小院的炊烟刚冒起来,像一条柔软的绸带,袅袅娜娜地飘上天。
赵秀兰站在灶台前炒青菜,大铁锅冒着白花花的蒸汽,裹着凉凉的菜籽油香,把秋老虎的燥热都压下去几分。
林建国蹲在木工角,手里拿着刨子,正在刨一块松木。木屑像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小的“雪山”。他要做个新书架,晓阳的漫画书越来越多,旧木盒装不下了。
“爸!妈!”晓梅推开院门,书包往槐树下一扔,就往木工角跑。
建国停下刨子,抬头看她,脸上沾着几点木屑,像撒了一把金粉:“放学啦?今天咋这么急?”
晓梅蹲在他身边,小手攥着块木屑,犹豫半天,才小声把小花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加一句:“爸,咱也搭点东西呗?多拿几万,就能给晓阳买电动玩具车了。”
建国没急着回答,把一块毛糙的木块放在她手心:“摸摸,边缘扎手不?”
晓梅点头:“扎。”
“抢建的面积就像这没刨平的木块,看着能用,其实不结实。今天多拿5万,明天查出来,钱得退,还得罚款,说不定还耽误咱搬家,晓阳的小木车都没地方放,值不值?”
晓梅摇头:“不值。”
赵秀兰炒完菜,端着盘子走来,正好听见父女对话。她坐下,摸摸晓梅的头:“妈跟你说句心里话,咱家钱是你爸一刨子一刨子刨出来的,是妈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花着踏实。别人多拿多少,是别人的事,咱不眼热。张婶天天打听面积,比来比去,心里堵得慌;李叔搭了铁皮房,不仅不算,还天天发愁,这都是贪心闹的。”
晓梅看着妈妈,又看看爸爸,突然笑了:“我知道了,咱不搭,按实际面积算,心里踏实。”
她起身去压水井边洗手,水柱冲在手上,凉丝丝的,像把心里的“贪”字也冲走了。
晚饭是简单的:炒青菜、鸡蛋羹、凉拌黄瓜,还有中午剩下的绿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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