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的局势逐渐平稳,军纪肃然,人心初定。凌越归期已近,行装大致打点完毕。然而,在离开这片浸染了血与火、忠诚与背叛的土地前,他心中总觉还有些事未了。并非案牍公务,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牵挂,想去亲眼看看,那些在最底层支撑着这座边关雄镇的普通军户,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这日清晨,天光未亮,寒气刺骨。凌越谢绝了杨钊安排的护卫,只带着秦虎和坚持要同行的沈荆澜,三人换上最不起眼的旧棉袍,骑马出了宣府镇,向着最偏远、最艰苦的几个墩台和军堡行去。
越往北走,景象越发荒凉。废弃的村落,龟裂的田地,以及路边偶尔可见的、被风沙半掩的白骨,不知是牲畜还是无人收殓的旅人,无不诉说着这片土地的严酷。
他们首先来到的是三号墩台——就是之前发生过烽火误燃事件的地方。值守的墩军认出凌越,慌忙要行礼,被凌越摆手制止了。他仔细查看了墩台上的物资:黢黑的铁锅、冻得硬邦邦的粗粮饼子、能刮下冰碴的饮水缸,以及戍卒身上那件破旧得露出棉絮、根本不足以抵御寒风的棉袄。
老墩长是个满脸皱纹、手指关节粗大的老兵,讪笑着解释:“让大人见笑了……开春后新的冬衣就该拨下来了……”眼神却躲闪着,显然自己都不信。
凌越没说什么,只是让沈荆澜留下了一些她配制的驱寒药粉,并记下了墩台的人数和新旧冬衣的实际缺口。
接着,他们又走访了几处类似的黑山堡这般的军户聚居点。所见所闻,触目惊心。所谓的“堡”, 通常只是些低矮破败的土围子,人畜杂居。军户们面黄肌瘦,孩童在寒风中穿着单薄的衣衫追逐嬉闹,浑然不知愁苦。许多人家壮年男丁或战死、或逃亡、或像刘大柱他们那样“失踪”,只剩下孤儿寡母,苦苦支撑,靠着微薄的口粮和替人缝补、帮工勉强维生。
在一个四面漏风的土屋里,凌越见到了一位瞎眼的老妪,她的儿子三年前战死,儿媳跟人跑了,留下一个五岁的孙女与她相依为命。一老一小,全靠邻里偶尔接济和那孩子每日去捡拾柴火、挖点野菜过活。听到凌越的声音,老妪摸索着要下跪,嘴里喃喃着:“青天大老爷……求您发发善心……给妞妞一口吃的……”
沈荆澜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默默地将随身带的干粮和一小块碎银子塞进小女孩手里,蹲下身,仔细地为老妪检查那因冻伤而溃烂的双脚。
凌越站在那儿,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喉咙发紧。他自诩洞察人心,破获奇案,却直到此刻,才真正触摸到这份边关荣耀背后,那沉甸甸的、血泪斑斑的代价。
中午时分,他们路过一处小小的坟茔地。没有墓碑,只有一些歪歪斜斜的木牌,甚至只是几块垒起的石头,下面埋葬的大多是战死或病饿而死的军户。寒风掠过荒草,发出呜呜的悲鸣。
就在他们心情沉重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循声找去,只见一个穿着肥大旧号袄、约莫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正跪在一个小小的土坟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抹着眼泪哭泣。纸钱很少,很快就被风吹散、燃尽。
秦虎上前低声询问。那孩子抽噎着说,下面埋的是他爹,去年冬天巡边时遇上北虏游骑,中了箭,挣扎着回来没两天就没了。今天是他爹的生忌,他偷偷省下一点口粮换了纸钱来烧。
“俺爹说……守着边关,家里人才有太平日子过……俺不怕苦……等俺再长大点,也去当兵,替俺爹守着……”孩子用袖子用力擦着眼泪,努力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硬气些。
凌越静静地听着,望着那孩子冻得通红却努力挺直的小小脊梁,望着那片无名的坟冢,望着远处苍茫的边墙和天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敬意猛地冲撞着他的心脏。这些最卑微的军户,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甚至对朝廷充满怨气,但他们用最朴素的信念、最坚韧的生命,甚至是一家几代人的血肉,默默地守护着这道防线。
这才是边关真正的脊梁!
就在这时,远处边墙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号角声!是敌情警报!
凌越三人脸色骤变!那孩子也猛地跳了起来,惊恐地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
“快回堡里去!”凌越对那孩子喊了一声,立刻翻身上马,“秦虎,护好荆澜!我们去看看!”
三人打马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越靠近边墙,气氛越紧张。可以看到一队队边军士兵正在军官的呼喝下快速集结,奔向各自的战位。烽火台上,浓烟已经升起!
他们登上最近的一处墩台,只见远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显然有大队骑兵正在活动!看方向,似乎是蒙古部落!
“妈的!真会挑时候!”墩台上的墩军骂骂咧咧,却动作熟练地检查着弓弩火箭,准备迎敌。
凌越极目远眺,心中焦急。边军刚经历内乱,士气虽有所恢复,但装备和体力都未达最佳,此时若爆发大战,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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