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的天空,似乎比往日更蓝了一些,虽然寒风依旧凛冽,但那股笼罩在军民心头、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恐惧的阴云,却随着白骨案的告破而渐渐消散。
总兵衙门前的校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将士。从各级将官到普通军户,人人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地望着点将台上那面迎风招展的“杨”字大旗,以及旗下肃然而立的总兵杨钊和按察副使凌越。
杨钊一身戎装,按剑而立,脸色依旧沉肃,但眉宇间那股因被蒙蔽和挑衅而积郁的暴怒已然化为冰冷的杀意。凌越则身着獬豸补子官袍,身形挺拔,目光扫过台下众多饱经风霜、带着期盼与惶恐的面孔,心中感慨万千。
“带人犯!”杨钊声如洪钟,打破了校场的寂静。
在一阵沉重的铁链拖曳声中,副将王保、以及一干参与克扣军饷、倒卖军资、为虎作伥的军中蠹虫共计十余人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跪倒在台前。他们个个面如死灰,魂不附体。王保更是瘫软如泥,需要军士架着才能跪住。
杨钊踏步上前,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这些昔日的部下,声音沉痛而愤怒:“尔等食君之禄,受国之恩,身负守土之责!却利欲熏心,贪赃枉法,克剥士卒,以至军户冻饿逃亡,怨声载道!更甚者,竟敢勾结外敌,戕害袍泽,以邪术乱我军心,几坏我边关防务!其行可诛!其心当剐!”
他每说一句,台下将士们的呼吸便沉重一分,许多底层军士的眼中更是燃起了压抑已久的怒火。
“依《大明律》,勾结外敌,谋叛大逆,该当何罪?”杨钊厉声问道。
台下监刑官高声回应:“律载:谋叛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家属流放三千里!财产没官!”
“好!”杨钊猛地一挥手,“王保等首恶元凶,罪证确凿,依律明正典刑!即刻押赴刑场,凌迟处死!其余从犯,视情节轻重,或斩立决,或杖一百流三千里!其非法所得,尽数抄没,发还受害军户,或充作军饷!”
命令一下,校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欢呼和啜泣声!那些深受其害的军户们,终于看到了天日,看到了公道!
王保等人被如狼似虎的刀斧手拖了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极其严厉的制裁。
处理完首恶,杨钊语气稍缓,但依旧严厉:“军中其他涉案不深、或有失察之责者,自今日起,戴罪立功!若再有不法,定斩不饶!各营将领,需深刻反省,整肃营伍,若再出现克扣军饷、虐待士卒之事,本镇定严惩不贷!”
一番雷厉风行的处置,如同一场风暴,涤荡着宣府镇军中的污浊之气。将士们既感到畏惧,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希望。
接下来,便是安抚人心。杨钊当场宣布,将从抄没的赃款中拨出专款,优先补发拖欠最久的军饷,抚恤白骨案中死难军户的家属,并改善军营伙食、添置越冬衣物。
这些实实在在的措施,赢得了台下将士们发自内心的欢呼和拥戴。军心士气,为之一振。
凌越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中稍感宽慰。乱世用重典,杨钊的手段虽然酷烈,但对于眼下积重难返的边军来说,无疑是必要的。
仪式结束后,凌越并未停歇。他深知,斩除几个蛀虫易,根除滋生蛀虫的土壤难。他与杨钊深谈数次,结合此次案件的深刻教训,详细分析了边军制度,尤其是军户制度的种种弊端。
“军户世袭,不得脱籍,实则形同囚徒。上官视其如奴仆,盘剥克扣视为常事。士卒毫无盼头,逃亡者众,留下者亦无心奋战。如此军队,纵有雄关利炮,又何来战力可言?”凌越一针见血地指出。
杨钊闻言,长叹一声:“凌大人所言,何尝不是?老夫亦深知其弊,然积重难返,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唉……”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中充满了无奈。朝廷党争不断,财政拮据,根本无暇也无力从根本上解决边军的问题。
凌越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提出的改革建议很可能石沉大海。但他还是连夜写下了一份长达万言的《陈边事疏》,详细阐述了边军现状之危、军户制度之弊,并提出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建议:如严格审计军饷发放、设立军士申诉通道、严惩克扣贪污、尝试以募兵制部分替代世兵制、改善边军待遇以提高战斗力等。
他知道,这份奏疏很可能被朝中某些人如徐世峰之流斥为“妄议祖制”、“沽名钓誉”,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攻讦。但他还是让信使以加急方式送了出去。只求能在皇帝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只求能为这些苦守边关的将士们,尽一份心力。
处理完这些公务,已是深夜。凌越回到小院,只见沈荆澜的房间还亮着灯。他轻轻推门进去,看到她正伏案疾书,桌上堆满了药材和笔记。
“这么晚了,还在忙什么?”凌越轻声问道,为她披上一件外袍。
沈荆澜抬起头,眼中带着疲惫,却也有光:“我在整理那奇毒香料的成分和解毒之法。此物危害极大,若能弄清其原理,或许将来能救更多人。而且……”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总觉得,这种混合了西域、苗疆甚至海外成分的毒方,其来源绝非寻常。‘老先生’麾下,恐怕网罗了天下各处的奇人异士和邪门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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