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雪无声
第一片雪花,是在一个寂静的午夜悄然飘落的。
当萧逐云被窗外一种异样的、过于明亮的静谧唤醒时,他发现世界已被一层薄薄的银白覆盖。路灯的光晕在纷飞的雪沫中显得朦胧而温柔,万物轮廓都被柔软地包裹起来,消弭了所有尖锐的棱角。
病房里依旧恒温如春,但萧逐云还是下意识地先去检查父亲的被角是否严实。萧惊弦沉睡的呼吸平稳而轻微,仿佛与窗外落雪的节奏融为一体。萧逐云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雪光映照的微明,静静地坐在床畔的阴影里,看着雪花无声地堆积在窗棂上。
这场雪,比他记忆中来得更早一些。往年初雪,父亲若在家,总会泡一壶浓茶,站在窗前看上一会儿,偶尔会点评一句“瑞雪兆丰年”。如今,茶香早已被药味取代,窗前也只有他孤独的身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雪水,悄然渗入心底。但他很快甩了甩头,将这种情绪驱散。他轻轻握住父亲露在被子外、略显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守护,本身就是对抗寒冷最好的方式。
清晨,护工来交接班时,带来了一丝外面的寒气,也带来了一个消息:“萧老师,下雪了,还挺大。”
萧逐云看向父亲,萧惊弦刚刚醒来,眼神还有些迷茫。他俯身,用极轻快的声音说:“爸,下雪了!外面一片白,很漂亮。” 他小心地将父亲的床摇起一个角度,让他能瞥见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
萧惊弦的目光缓缓移向窗户,在那片刺眼的洁白上停留了片刻。雪花依旧洋洋洒洒,他的瞳孔里映着雪光,却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沉寂的淡漠。仿佛窗外这场冬日盛景,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厚的玻璃墙。
萧逐云心底微叹,却不气馁。他像往常一样,开始一天的护理工作,只是今天,他的话语里多了许多关于“雪”的内容。
“这雪让我想起咱们拍《长亭雪》的时候,那个造雪机喷得咱们满头满身都是……”
“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雪特别大,您还带我在院子里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鼻子是用胡萝卜做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不指望父亲回应,只是想用这些带着暖意的记忆碎片,去填补病房里因冰雪而带来的冷清。他知道,父亲或许听进去了,或许没有,但声音本身,就是一种陪伴。
(二) 一碗羹的温度
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天地间一片皓白,连带着病房里的光线都显得格外清冷澄澈。
萧逐云发现,父亲近来的食欲似乎跌到了一个新的低谷。即使是特制的、研磨得极其精细的营养糊,他也常常只是象征性地抿一两口,便厌倦地闭上嘴,不肯再吃。体重秤上持续下降的数字,像一根越来越紧的弦,绷在萧逐云的心上。
李主任调整了营养方案,但也坦言,到了这个阶段,身体的排斥和心理的倦怠,是药物难以完全解决的。
“试试他以前喜欢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味道,唤起食欲有时比营养更重要。”李主任建议道。
萧逐云苦思冥想。父亲口味向来清淡,对食物并不挑剔,但也少有特别钟爱之物。他忽然记起,很多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母亲还在时,曾用一种老家的方法,用上好的火腿、瘦猪肉、干贝,慢火熬制一种极其清澈鲜美的汤底,再用这汤底去蒸蛋羹。那蛋羹嫩滑无比,入口即化,鲜香醇厚,父亲每次都能吃完一小盅,还会破例夸赞一句“舒服”。
这个记忆,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萧逐云立刻行动起来。他请陈叔找来最好的金华火腿上方、最新鲜的猪里脊和顶级的干贝。他不敢假手他人,亲自守在厨房,严格按照记忆中母亲的做法,只是将所有的食材分量减到最少,熬制出的高汤也只取最清澈的那一部分,并且反复过滤,确保没有任何油星和杂质。
整个过程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当那一小碗色泽淡黄、宛如凝脂、散发着极其含蓄鲜香的蛋羹终于蒸好时,萧逐云小心翼翼地捧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回到了病房。
已是黄昏,雪后的夕阳透过窗户,给房间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萧惊弦半靠着,精神有些不济,似乎又要昏睡过去。
“爸,”萧逐云坐到床边,声音放得极轻极柔,“我试着做了点东西,您闻闻看,是不是有点像以前妈妈做的味道?”
他舀起小半勺几乎看不见颗粒的、温热的蛋羹,递到父亲唇边。那缕熟悉的、极其淡雅却又勾人食欲的香气,幽幽地飘散开来。
萧惊弦原本紧闭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一勺蛋羹上,鼻翼微微翕动。那是一种潜意识的、被熟悉气味唤醒的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嘴。
萧逐云屏住呼吸,将勺子轻轻送进他口中。
萧惊弦含住蛋羹,没有立刻吞咽,而是在口中停留了很久,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回忆。他那总是显得有些麻木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困惑又似怀念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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