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最后一场雨过后,天气骤然放晴,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清冷的湛蓝。阳光变得稀薄而明亮,失去了夏日的灼热,也褪去了初秋的温煦,带着一种近乎凛冽的纯粹感,透过玻璃窗,将病房映照得纤尘不染。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遒劲的枝桠,如同墨色的笔触,清晰地勾勒在蓝色的天幕上,显出一种洗尽铅华后的、肃穆的骨感。
病房内的气氛,似乎也随着季节进入了这样一个沉静而内省的阶段。萧惊弦的身体,在经历了上一次感染的凶险考验后,进入了一个极其缓慢、却相对平稳的恢复期。那种随时可能急转直下的危机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与时间缓慢角力的疲惫。他清醒的时间依然有限,精力也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摇曳而微弱。但令人惊讶的是,在这种极度的虚弱中,他的精神世界却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平静。那是一种仿佛看透了生死迷雾后的通透,一种将一切纷扰都沉淀下来的安宁。
这种平静,并非麻木,而是一种主动的、充满力量的接纳。他开始更长时间地陷入沉思,目光常常悠远地投向窗外高远的天空,眼神中不再有挣扎或迷茫,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秋日湖泊般的宁静。萧逐云能感觉到,父亲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或者说,是在完成某种重要的内心整理。
一个午后,阳光正好,病房里暖意融融。萧惊弦刚服过药,精神显得比往日要清明一些,没有立刻睡去,而是靠在床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儿子为他修剪指甲的动作上。他的呼吸平稳而轻微,房间里只有剪刀细微的“咔嚓”声。
突然,他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落在萧逐云的脸上,用那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轻声说道:
“……叫……陈叔……来……”
“……还有……张律师……”
萧逐云手中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陈叔?张律师?张律师是负责父亲法律事务多年的老友,也是家族的私人律师。在这个时候,父亲突然要见律师……
一个他一直在潜意识里拼命回避、不敢深想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惊弦迎着他的目光,眼神中没有丝毫的闪烁或回避,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慈悲的平静。他极轻地、却无比坚定地眨了一下眼睛,确认了儿子的猜测。
巨大的恐慌和悲伤如同海啸般袭来,萧逐云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指甲钳。他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用颤抖的声音问:“爸……您……您这是要……”
萧惊弦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目光中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他费力地抬起那只尚能微微活动的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动作轻柔,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时候……到了……”他吐出这几个字,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尘埃落定的意味,“……有些事……该……安排……”
萧逐云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哭出声。他明白,父亲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他清醒的、理智的状态下,做出了这个决定。他是在用最后的气力,为自己,也为儿子,谋划一个尽可能安稳的将来。
陈叔和张律师很快赶到了。张律师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严谨而温和的长者,他与萧家相交多年,深知萧惊弦的为人。病房里的气氛,因此而变得格外庄重。
没有寒暄,萧惊弦用眼神示意张律师开始。张律师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几份文件,但他并没有急于讲解条款,而是像一位老朋友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温和地看着萧惊弦。
萧惊弦歇了一会儿,积聚起一点力气,然后将目光转向坐在床畔、紧紧握着他手的儿子,缓缓开口。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每说几个字都需要停顿喘息,但思路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
“……逐云……我的……东西……不多……”
“……房子……留给你……是个……念想……”
“……存款……大部分……给……‘基金’……”
“……帮……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
他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数字,没有纠结于财产的细枝末节。他关心的核心,清晰得令人心碎:一是给儿子一个物理上的“家”(房子作为念想),二是将毕生大部分积蓄,回馈给社会,注入那个以他们父子名字命名的“惊弦逐云生命关怀基金”,去帮助更多正在经历同样痛苦的家庭。
这根本不是一场世俗意义上的遗产分配,而是一场关于爱与责任、关于生命价值如何延续的托付。
萧惊弦歇了很长时间,呼吸急促,额上渗出冷汗。萧逐云连忙用毛巾替他擦拭,心痛如绞。缓过来后,萧惊弦再次看向儿子,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深情与牵挂,他用了最大的力气,说出了一番让萧逐云彻底崩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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