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一夜之间,沙州城像是被抽走了魂。
昨日还车水马龙的街道,今日却死寂得能听见风卷起沙粒的声音。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平日里最爱在街头晒太阳的老头,都缩回了屋里。
所有的恐惧,都源自城西那座已经沦为坟场的金沙坊。
废墟前,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却没人敢跨过那条无形的界线。他们只是伸长了脖子,用一种看神迹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大厅中央那根孤零零的石柱。
“窃国者,侯。”
“窃天者,诛!”
两行字,像是用烧红的烙铁,印在了每个人的瞳孔里。那股子不把天下王侯放在眼里的狂傲,与字迹末尾那个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蝎子图腾,构成了一幅诡异又恐怖的画面。
沙蝎兄弟会,完了。
那个在沙州城横行霸道,连城主府都要礼让三分的“红蝎大人”,连同他手下最精锐的会众,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只剩下满地的灰。
动手的人,是那位来自神都的冠军侯。
不,不是他。
据那些从金沙坊里侥幸逃出来的人说,那位冠军侯从头到尾,就只出了两招。一招,废了红蝎大人。另一招,从三楼天上,抓下来一个鬼魅般的黑影。
真正将沙蝎屠尽的,是那个跟在他身边,美得不像人的妖女。
她只是笑了笑,说了几个字,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就无声无息地烧成了灰。
这个消息,比最烈的沙暴传得还要快。
天字号房。
焰灵姬正把玩着那块从红蝎大人身上搜出来的骨牌,指尖在上面那片扭曲的黑色海洋上轻轻划过。
“亡者之海……听着就像是神话里的地方,凡人进去,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她抬起头,看向窗边的沈天君。
男人负手而立,正望着窗外那片被恐惧笼罩的城市,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像。
从昨夜回来后,他就一直是这样。
那股沉重,焰灵姬能感觉到。不是疲惫,而是一种看透了棋盘之后,发现自己亦是棋子的压抑。
“主人,”她走到他身后,声音放得很轻,“您留下的那句话,‘窃天者’,究竟是什么?”
沈天君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远方,声音很淡。
“一群躲在阴沟里,妄图将整个天下拉入泥潭的臭虫。”
他没有解释那张笼罩世界的巨网,也没有说出那个窃取人族皇权的可怕阴谋。
说出来,除了徒增绝望,毫无用处。
他只需要去做。
焰灵姬看着他的背影,那双狐狸眼,第一次没有了媚意,只有一片清澈。她没有再追问。
她只需要跟着他就够了。
“那我们怎么去?这骨牌上可没有地图。”她换了个话题,语气也恢复了平日的轻松,“总不能真靠两条腿走过去吧?这风沙,吹得奴家皮肤都糙了。”
沈天君终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有人会送上门来。”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一支披坚执锐的城主府卫队,将整个迎仙楼围得水泄不通,肃杀的气氛让整条街的空气都凝固了。
然而,一个穿着官袍、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却独自一人,连滚带爬地跑上了楼。他身后,没有一个卫兵敢跟上来。
“下官沙州城主蒙拓,叩见冠军侯!”
房门未关,蒙拓甚至不敢踏入房门半步,直接在门外五体投地,硕大的脑袋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快疯了。
昨夜金沙坊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整个人都从床上掉了下来。
沙蝎兄弟会覆灭,他拍手称快。可这事是冠军侯干的,而且是在他的地盘上干的!
一位手持凤羽金令,如女帝亲临的巡回大使,在他的辖区内,被一群地痞流氓围攻,还逼得大使亲自动手……这罪名,他担不起。
只要神都那边一句话,他这颗脑袋,连同他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一夜未眠,头发都白了一撮,天一亮就带着全部家当和卫队,前来请罪。
房内,一片寂静。
那寂静,比任何呵斥都让蒙拓感到恐惧,冷汗浸透了他的官袍,整个人都在发抖。
“进来。”
终于,那个如同神明判决般的声音响起了。
蒙拓如蒙大赦,却又不敢起身,竟是手脚并用,膝行着爬进了房间。
他不敢抬头,只是将额头死死贴着冰凉的地面,声音都在颤抖:“下官治下不严,惊扰侯爷虎驾,罪该万死!下官……下官已将全数家产带来,只求侯爷息怒,饶下官一条狗命!”
焰灵姬在一旁看得直想笑,这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土皇帝,此刻怂得像只鹌鹑。
沈天君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家产,你的命,我都没兴趣。”
蒙拓一愣,随即是更大的恐惧。连钱都不要,这是要自己的命啊!
“我要去亡者之海。”沈天君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我需要一份最详细的地图,还有,能日行千里,穿越黑戈壁的坐骑。”
蒙拓又是一愣,整个人都懵了。
亡者之海?
那地方,是西凉传说中的禁地,绝境!别说人了,连飞鸟都绕着走!这位爷去那里干什么?
但他不敢问,也不敢多想。
只要不是要他的命,别说亡者之海,就是要他去天上摘星星,他也得想办法搭个梯子!
“有!有!都有!”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嘶吼起来,“地图下官府里就有!下官府里正好养着两匹‘踏沙驼’,那是从西凉掏回来的异种,耐力是寻常骆驼的十倍!”
“半个时辰。”沈天君只说了四个字。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蒙拓如获新生,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那速度,比兔子还快。
……
半个时辰后,迎仙楼外。
两匹神骏异常的骆驼,安静地站在街边。它们比寻常骆驼要高大一圈,毛色是纯粹的暗金色,四蹄宽大,眼神竟透着一股灵性。
蒙拓满头大汗地捧着一个木匣,点头哈腰地递给沈天君。
沈天君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和一个装满了水的水囊。
“侯爷,这水囊是‘沙葫芦’所制,能聚引沙中水汽,只要有沙,便永远有水。”
沈天君点了点头,翻身跨上了踏沙驼。
焰灵姬也有样学样,只是动作更显轻盈,她稳稳坐在驼背上,感受着那远比马背更宽阔平稳的舒适感,满意地眯起了眼。
“走吧。”
沈天君没有再看蒙拓一眼,只是淡淡地对焰灵姬说了一句。
所有人都从门缝里,窗户后,看着那两道身影,缓缓远去。
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城门口的风沙之中,蒙拓才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