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世间 第188章 誓师出征

寅时末刻，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如同泼墨般浸染着海天之际，唯有东方水平线之下，隐隐透出一线难以察觉的鱼肚白，预示着光明的挣扎。少室山脚下，依托天然绝壁与人工巧匠共同构筑的秘密军港“伏波港”，却已彻底摆脱了夜的沉寂，如同一头被唤醒的洪荒巨兽，每一寸肌体都绷紧了决绝的力量。三艘堪称当世航海奇迹的“镇海级”巨舰——“破浪”、“定海”、“擎天”，如同三座披覆着冷硬金属甲胄的移动山峦，已然褪去了炮衣，显露出狰狞而威严的舰体。以百年铁木为骨、关键部位熔铸了“幽冥铁”的船身，在港口特意设置的强光符石照射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高耸的主桅上，巨幅的灵纹风帆已缓缓升起，特制的“鲛绡锦”帆布上，以秘银金线绣刻的“定波”、“御风”、“聚灵”等复合阵法符文，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流淌着肉眼可见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能量光晕，贪婪地汲取着天地间游离的风灵与水灵之气。十艘体型修长、线条流畅如海中箭鱼的“穿云梭”，如同忠诚的幽灵侍卫，悄无声息地滑行在巨舰周围的暗影水面上，船体两侧暗藏的弩炮孔洞与攻击符阵闪烁着蓄势待发的寒光。

码头上，最后一次物资清点与装备检查已然完成。沉重的板桥被收起，缆绳解离。三百名经过严苛遴选、来自三山五岳、正魔两道、世家朝廷乃至隐世奇门的远征军精锐，已全部肃立于各舰指定的甲板区域。他们按照事先编组，泾渭分明又奇异地融为一体。龙虎山的真人们道髻整齐，袍袖在晨风中微动，指尖隐有清光流转，默运玄功；少林的武僧们手持镔铁棍，额间戒疤在微弱光线下隐隐生辉，低沉的梵唱如同背景音般萦绕；世家高手与朝廷暗卫甲胄鲜明，刀剑出鞘半寸，寒光凛冽，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而那些气息或阴冷、或诡谲的魔道中人与奇人异士，则大多沉默地倚靠在船舷或桅杆的阴影里，眼神闪烁不定，却同样透着一股磨牙吮血、亟待杀戮的凶悍之气。整个甲板之上，无人交谈，唯有海风掠过帆索发出的尖锐呜咽、浪涛反复拍打厚重舰体发出的沉闷轰鸣、以及金属甲片与兵器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成一曲压抑而雄浑、充满铁血气息的出征前奏。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海风、清冷的金属、淡淡的药草以及一种名为“决死”的肃穆气息。

在港口岸边那座最高的了望崖壁上，以盟主证道大师、龙虎山玄诚子真人为首，几乎所有留守少室的联盟高层、各派宿老、世家家主以及众多满怀憧憬与担忧的年轻弟子，黑压压地站满了整片山崖。没有人点燃火把，以免暴露目标，只有无数双在黎明微光中灼灼发亮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下方那支即将承载着整个世界希望与绝望的舰队。那目光中，混杂着殷切的期盼、无法掩饰的忧虑、深深的敬意，以及一种仿佛目送骨肉至亲踏上不归路的、沉甸甸的悲壮。这种万千人汇聚而成的、沉默的注视，比任何喧嚣的呐喊更具力量，如同无形的潮水，漫过港湾，压在每一位远征将士的心头，沉重，却也更添了一份不容退缩的决绝。

当时辰的指针精准地划过卯时正刻，东方那片沉寂的黑暗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撕裂！一轮磅礴的红日，如同燃烧的火球，悍然挣脱了海平面的束缚，将积蓄了一夜的光与热，化为亿万道金红色的利箭，毫无保留地喷射向人间！刹那间，天地为之震撼，黑暗如潮水般急速退去。温暖而耀眼的光芒穿透稀薄的晨雾，精准地洒在“伏波港”内。三艘巨舰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边，高昂的舰首破浪角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如同三柄出鞘的巨神之剑，直指东方！整个舰队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之下，充满了神圣、威严与无坚不摧的磅礴气势！

就在这天地交泰、曙光万丈的庄严时刻，位于舰队最前列、作为旗舰与指挥中枢的“破浪号”那高耸如楼的舰首甲板最尖端，一道青衫身影如同瞬移般悄然出现，稳稳立于那尊雕刻得狰狞毕露、象征着劈波斩浪的镇海神兽雕像的头顶之上。正是此次远征军的灵魂人物、联盟副盟主——陈骏！

猎猎海风迎面扑来，吹得他青衫紧贴身体，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发丝在风中狂舞。金色的朝阳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仿佛天神降世，凛然不可侵犯。他面容冷峻如冰封的岩石，目光却锐利如电，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脚下“破浪号”甲板上肃立的将士，扫过侧翼并行的“定海号”与“擎天号”上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写满坚毅与决绝的面孔，最后，他的目光越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投向了岸边峭壁上那无数道沉默却炽热如炬的送行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这一吸仿佛引动了周遭的天地元气，港口内的风声浪声都为之一滞。下一刻，他清越而充满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积蓄了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又似九天龙吟贯空而下，清晰地、磅礴地压过了一切自然之音，如同实质的音波，传遍了港湾的每一个角落，精准地送入每一名将士、每一位送行者的耳中、心中：

“诸位道友！诸位同仁！”

声音一起，如同号令，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他一身，整个港湾的时间仿佛凝固。

“今日此时，吾等立于舰首，沐浴这新生朝阳，剑指东方海天之际！吾等为何集结于此？为何远征万里？非为私仇，非为名利，乃为扫清笼罩天地之妖氛，涤荡荼毒生灵之邪秽！乃为斩断那妄图以‘寂灭’吞噬万物之祸根，永绝后患！乃为脚下这方生我等、养我等之天地，为那亿万懵懂无知、却有权生存之苍生，争一个未来，搏一线生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鼓擂响，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与冲霄而起的磅礴战意，直撼人心：

“前方，即是‘归墟海眼’！乃天地尽头，万水归宿之地！有吞噬巨舰的毁灭风暴，有扭曲虚空的致命乱流，更有盘踞其中、经营日久、妄图以异界法则施行‘终极净化’的邪魔魁首！此行，步步杀机，九死一生！前路，白骨铺就，血海滔天！”

他话音猛地一顿，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闪电，扫过全场。他看到的是无数双骤然收缩的瞳孔，是骤然握紧的拳头，是骤然挺直的脊梁，是骤然燃烧起来的、仿佛能将一切恐惧烧成灰烬的熊熊战火！没有丝毫退缩，只有被激发到极致的凶性与决死之心！

“然！” 陈骏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带着一种引领众生、劈开黑暗的无上气势，“吾等身后，便是家园！是宗门基业，是父老乡亲，是传承千年的文明火种！邪魔欲倾覆这一切，令万物重归死寂！吾等已无退路！唯有前进！碾碎风暴，踏平乱流，直捣那魔窟最深处——‘墟界’！将其核心彻底摧毁，将‘净世邪教’，从这天地间，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轰——！！！”

仿佛最后一道堤坝被狂暴的洪流冲垮，三百名精锐压抑到了极致的战意、决死之心、以及对家园故土最深沉的守护之念，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引爆！所有人，无论出身正道魔道，无论过往是恩是怨，此刻眼中只有沸腾的战火与不惜此身的决绝！

“诛灭邪教！踏平墟界！” 赵乾双目赤红，振臂怒吼，声如惊雷，率先响应。

“踏平墟界！凯旋而归！” 阿蛮青筋暴起，挥舞着熟铜棍，咆哮之声响彻云霄。

“杀！杀！杀！” 顷刻间，无数兵刃彻底出鞘，寒光映日，汇聚成一片金属的森林；怒吼声、咆哮声、兵刃撞击盾牌的声音，汇聚成一股足以撕裂苍穹、撼动大海的狂暴声浪，将磅礴的海浪声彻底淹没！岸上的人群也被这冲天的士气所感染，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助威声、祝福声与哭泣声，汇成一片。

陈骏猛地拔出腰间那柄看似古朴无华、实则蕴含着他“弈”意本源与“织机密钥”之力的长剑“天弈”，剑身在与朝阳接触的刹那，竟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尖划破空气，精准无误地指向东方那轮已完全跃出海面、光芒万丈的赤红旭日！阳光在剑身上流淌，反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寒芒，仿佛剑本身也化为了光的一部分。他的声音在这一刻与剑鸣、与朝阳、与三百死士的怒吼融为一体，达到了震撼人心的顶点，充满了无穷的信心与引领一切的磅礴气势：

“吾辈修士，何惜一战！何惧一死！今日，便以我手中之剑，为亿万生灵劈开前路！以我胸中热血，荐我轩辕故土！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士气高昂到了极致，如同沸腾的岩浆，欲要焚尽一切阻碍！

“启航——！” 陈骏目光坚定如恒，手中“天弈”长剑携带着万丈光芒，猛然挥下，声如九天惊雷，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呜——嗡——！！！”

三声低沉、雄浑、仿佛来自远古洪荒、能穿透灵魂的巨大号角声，自三艘巨舰最高处的桅杆顶端，那以深海霸主“沧溟龙鲸”之角炼制而成的战争号角中猛然喷发而出！号角声如同实质的音波，席卷整个海天，连云层似乎都被震荡开来，宣告着一个伟大而悲壮的时刻的到来！

号角声中，训练有素的操帆手、舵手、阵法维持者各就各位，主帆角度被精确调整，吃满了风灵之力，发出巨大的鼓荡之声。庞大的舰身开始缓缓移动，厚重的舰首如同巨斧般劈开平静的港内水面，荡开层层涟漪。十艘“穿云梭”如同离弦之箭，率先驶出港口，在舰队前方及两翼展开，承担起警戒与探路的先锋职责。

整个舰队，如同一个精密而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协调一致地向着港外那片无垠的、被朝阳染成金红色的浩瀚海洋坚定进发。

岸上，证道大师双手合十，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宏大的佛门愿力化为道道柔和却坚韧的金光，如同护法天龙，遥遥追随着舰队远去。玄诚子与一众道门高人齐齐躬身作揖，行以道门最庄重的送别礼。无数人奋力挥舞着手臂，泪洒衣襟，目送着那支承载着一切的舰队，逐渐变成海天之间一串渺小却无比坚定的剪影。

陈骏立于“破浪号”舰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渐渐远去的、熟悉的土地与那些模糊却炽热的身影，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波动，最终化为一片纯粹如水晶、坚毅如磐石的决然。他霍然转身，面向正东方，面向那轮光芒万丈、象征着希望与新生的太阳，面向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无尽杀机与最终答案的、蔚蓝而深邃的远洋。

舰队的速度越来越快，劈波斩浪，义无反顾地驶向光明的来源，驶向深蓝的未知，驶向那决定天地命运的终极战场。浩荡的船队，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与意志，再次驶向大海，目标直指那隐藏于世界尽头的邪恶心脏——“净世教”总坛“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