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霜 第76章 生死时速

阿木扎老人对山林的熟悉程度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带领着顾允之四人，在根本算不上路的密林、岩缝、甚至地下暗河的边缘穿梭。路径险峻至极，有时需要攀爬近乎垂直的湿滑崖壁，有时要涉过冰冷刺骨、隐藏着暗流的浅滩。身后的追兵声时而逼近，时而被复杂的地形甩开，但始终如同跗骨之蛆，紧咬不放。

野人们利用地形进行的阻击惨烈而有效，箭矢破空声、吹箭的锐响、以及士兵的惨叫和野人临死前的尖啸，不断从后方传来，为这场逃亡更添几分悲壮和紧迫。每一声惨叫，都让阿木扎老人佝偻的背影微微颤抖，但他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未停，反而越来越快。

顾允之背着昏迷的车夫，内力消耗巨大，胸口旧伤如同火烧般疼痛，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衣衫。白素问手持长剑，护在侧翼，不时挥剑斩断垂落的毒藤或惊退试图靠近的毒虫。阿雅脸色苍白，咬着牙紧紧跟着，她怀中的蛊王令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危机，散发着微弱的温热，勉强支撑着她的精神。

“前面……是‘一线天’……”阿木扎老人喘息着，指着前方两座如同巨门般对峙的山崖。山崖之间，仅有一条狭窄得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光线从极高处透下，形成名副其实的“一线天”。

“穿过那里……就能到……野人山的外围……有一条隐秘小路……通往山外……”阿木扎语速极快，“但是……通道狭窄……易守难攻……他们肯定……会派重兵堵截……”

果然，还未靠近一线天，就听到缝隙另一端传来了军队的呼喝和兵刃出鞘的声音！王统领显然也熟知地形，早已分兵绕路，提前堵死了这个出口！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真正的绝境！

阿木扎老人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他转过身，看着气喘吁吁、伤痕累累的四人，最后目光落在顾允之脸上。

“年轻人……碎片……给我。”他伸出枯瘦的手。

顾允之略一迟疑，还是从怀中掏出了那块冰冷的守山令碎片，放在了老人手中。碎片触碰到老人手掌的瞬间，似乎微微亮了一下。

阿木扎紧紧握住碎片，仿佛从中汲取了某种力量，佝偻的腰背似乎挺直了一些。他看向一线天的方向，沉声道：“我……来开路……你们……跟紧……冲过去……不要回头！”

“前辈，你……”白素问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阿木扎摆了摆手，打断了她：“守山人的使命……就是守护……直到最后……快走！”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面向一线天，将那只驱山号角再次放到嘴边。这一次，他没有吹出声音，而是将号角对准了一线天两侧的陡峭山崖，同时，将手中的守山令碎片，猛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而磅礴的气息，猛然从老人干瘦的身体中爆发出来！他的白发无风自动，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在发光！

“轰隆隆——！”

一线天两侧的山崖，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巨大的岩石开始松动、滚落！仿佛整座山岳都在回应着守山人的最后呼唤！

“山神……佑我……”阿木扎发出一声如同远古祭祀般的吟唱，用尽全身力气，将号角指向山崖某处！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块如同房屋般巨大的岩石，从一侧山崖上崩裂，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堵在一线天出口处的军队狠狠砸去！

“不好！快散开！”另一端传来了王统领惊恐欲绝的嘶吼！

巨石落地，地动山摇！惨叫声被轰鸣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狭窄的一线天通道内，也因为山体震动而落石如雨！

“就是现在！冲！”阿木扎老人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用号角指着那条充满危险的通路，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顾允之眼眶欲裂，他知道这是阿木扎用生命为他们换来的机会！他狂吼一声，背着车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一线天！白素问一把拉住阿雅，紧随其后！

通道内昏暗狭窄，碎石不断从头顶落下！顾允之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在落石缝隙中穿梭，手臂、后背被尖锐的岩石划出道道血痕，却浑然不觉！白素问剑光闪烁，格开较大的落石，护着阿雅艰难前行！

短短数十丈的通道，仿佛漫长如一生！当四人终于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地冲出一线天时，身后传来了更加剧烈的、连绵不绝的山体崩塌声！整个一线天通道，正在彻底坍塌！将追兵和那位最后的守山人，永远地隔绝在了山的另一边！

四人瘫倒在出口处的草地上，回头望去，只见烟尘冲天，再也看不到那边的景象。只有那苍凉的号角余音，似乎还在山谷间回荡，最终归于寂静。

阿木扎老人，用他的生命和守山人的最后传承，为他们打开了生路。

短暂的沉默后，悲伤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车夫依旧昏迷，阿雅低声啜泣，白素问默默处理着顾允之身上的伤口，眼神复杂。

顾允之望着那崩塌的山口，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守山令碎片、古老契约、邪神幽矅……阿木扎临终前的话语和举动，留下了太多的谜团。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他挣扎着站起身，望向山下。远处，已经可以看到稀疏的炊烟和开垦的田地。他们，终于真正离开了野人山。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蜀王赵无庸的势力遍布蜀中，他们依旧是通缉要犯。

“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顾允之的声音沙哑而疲惫，“然后，必须尽快离开蜀地。”

白素问点了点头，她的首要任务是带着还魂草回去救人。阿雅则茫然地看向远方，她的寨子没了，阿公没了，天下之大，不知该去往何处。

四人相互搀扶着，沿着阿木扎指引的那条隐秘小路，向着山下有人烟的方向艰难行去。野人山的噩梦似乎暂时结束了，但外面的世界，等待着他们的，或许是另一场更加复杂和凶险的纷争。

而顾允之怀中，虽然失去了守山令碎片，却仿佛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阿木扎那句“或与古老契约有关”，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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