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香香 第230章 暗流（1995年二月末）

日子像翻书一样，哗啦啦就到了二月末。天儿一天比一天暖和，风吹在脸上，不再像小刀子割了，带着点湿漉漉的、春天的潮气。市场里更热闹了，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了起来，我摊子上的生意也跟着水涨船高。新进的那批带水钻的发卡、镶亮片的头花，特别受欢迎，大姑娘小媳妇们围着挑，我忙得团团转，数钱数得手软。

可我这心里头，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张左明那边，一直没动静，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越安静，我越觉得瘆得慌。那疯子，指不定在哪个阴沟里憋着坏呢！

林昊还是天天来，有时带点吃的，有时就站着说几句话。他托司法局朋友找的那些法律资料，我晚上等孩子睡了，就着昏黄的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啃。好多字不认识，我就问力力。力力上了初中，认的字比我多多了，成了我的“小老师”。书上说的“感情破裂”、“长期分居”、“与他人同居”、“家庭暴力”，一条条，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原来，我受的那些罪，法律上都有说法！不是活该！不是命苦！是可以告他的！

这个认知，像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让我看到了希望。我开始偷偷回忆，以前张左明打我骂我、不管孩子、跟何芳鬼混的那些事，有没有留下啥证据。可惜，那时候光知道哭，知道躲，哪想过留证据？邻居们倒是知道，可谁愿意为了我去得罪张左明那个无赖？

林昊看我发愁，安慰我：“别急，证据慢慢找。眼下最要紧的，是防着他狗急跳墙。我让朋友在蒋家村那边打听着，一有动静，马上通知我们。”

他还真打听到了点消息。张左腾和王小丽，现在是村里的种植大户！去年响应政府号召，承包了村里几十亩地，种大棚蔬菜，听说还引进了啥新品种，县里都挂了号，国家有补贴，挣了不少钱！怪不得在村里那么横！而张左明，原本在镇上的粮站上班，是正经的国家工人，端铁饭碗的！可他不争气，后来狗改不了吃屎又迷上赌博，听说还悄悄挪用公款，被开除了！好好的工作，自己作没了！现在成了个彻头彻尾的二流子！曾经的瘫子突然好了，脾气还是一样没有变，变得更加恶心人了，

听到这些，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张左腾家日子红火，张左明自己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却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我和孩子身上！凭什么？！

二月底的一天，下午收摊比平时早了点。我正低头锁柜子，就听见一个有点耳熟、又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香……香香姐？”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摊子前站着的，竟然是何芳！就她一个人！她比年前见时更瘦了，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都磨破了边。她手里拎着个破布包，眼神躲躲闪闪，不敢正眼看我。

“你……你来干啥？”我警惕地看着她，心“咚咚”直跳。她怎么找到这儿的？张左明呢？

“香香姐……我……我……”何芳嘴唇哆嗦着，话没说完，眼泪先掉下来了，“我……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实在……实在过不下去了……”

偷跑出来的？我愣住了。过不下去了？跟张左明过不下去了？

“咋……咋回事？”我压着心里的惊疑，尽量平静地问。

“左明他……他不是人！”何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打从蒋家村回来，他……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天天喝酒，喝醉了就打我！你看……”她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青一道紫一道的淤痕，比上次见的更吓人！“钱……钱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彪哥那边天天逼债，他……他就逼我去……去那种地方挣钱还债！我不去，他就往死里打！香香姐，我……我真没法活了！”

她哭得瘫坐在地上，引得周围摊主都好奇地看过来。

我看着她那副惨样，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恨她吗？恨！当初她跟张左明鬼混，没少给我气受。可看她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觉得她可怜。都是被张左明那个畜生祸害的女人！

“你……你找我也没用啊。”我叹了口气，“我自身难保，帮不了你。”

“不！香香姐！你能帮我！”何芳猛地抓住我的裤脚，像抓住救命稻草，“只有你能帮我！左明他……他最恨的是你！他说……说只要把你整垮了，把你挣的钱都弄到手，他就能翻身！他……他正在想法子害你呢！”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血直往头顶冲！张左明果然在憋坏水！他要害我！

“他……他想咋害我？”我声音发抖。

“我……我听他喝醉了跟人打电话，说什么……要找人……来你摊子上闹事……说你卖假货……还要……还要去学校找力力小花……”何芳断断续续地说，脸上满是恐惧。

去学校找孩子？！我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这个畜生！他敢动我的孩子，我跟他拼命！

“香香姐！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何芳哭着说，“我跑出来，就是不想再跟他一起作孽了！我也恨他！他毁了我一辈子！香香姐，你……你告他吧！我去给你作证！证明他打你，不管孩子，跟我同居！我都说！只要……只要你能帮我离开他，给我条活路！”

作证？！何芳要给我作证？！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扳倒张左明最有力的人证啊！

可……她能信吗？会不会是张左明让她来使的苦肉计？骗我上钩？

我死死盯着何芳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真假。她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恐惧，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不像装的。

“你……你说的是真的？”我颤声问。

“真的！千真万确！”何芳指天发誓，“我要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香香姐，我知道我以前对不住你，我不是人！可我现在真想明白了，跟着张左明，只有死路一条！我想重新做人！你给我个机会，行不行？”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信，还是不信？信了，万一中计，万劫不复。不信，可能就错过了唯一能扳倒张左明的机会！

就在这时，林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香香，怎么了？”

他大概是看摊子前围了人，不放心，过来了。

我像抓住了主心骨，赶紧把林昊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飞快地把何芳的话说了一遍。

林昊听完，眉头紧锁，走到何芳面前，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何芳，你说的话，敢负法律责任吗？”

何芳被林昊的气势镇住了，瑟缩了一下，但马上用力点头：“敢！我敢！只要你们能帮我离开张左明，给我找个安身的地方，我啥都敢说！”

林昊沉吟片刻，对我说：“香香，这事有风险，但……也可能是机会。这样，我先找个地方把她安顿下来，问清楚情况。如果是真的，咱们就得抓紧行动了！”

我点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

林昊对何芳说：“何芳，你跟我来。找个地方，你把知道的，详详细细说一遍。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可以帮你。但要是耍花样，后果你自己清楚！”

何芳连连点头：“我说！我全说！绝不敢耍花样！”

林昊带着何芳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人流里，心还在“砰砰”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张左明要动手了！目标是我，还有孩子！何芳倒戈，是真是假？是陷阱，还是转机？

这一夜，我又没合眼。力力和小花睡得香甜，丝毫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我看着孩子们恬静的睡颜，心里像着了火。不行！绝不能让他们伤害我的孩子！不管何芳是真是假，我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睡着。刚睡着没多会儿，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又急又响，像催命一样！

我猛地坐起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谁？张左明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