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香香 第225章 硬仗（1995年正月初四）

林昊的车开得飞快，但很稳。窗外的田野、光秃秃的树木，呼呼地往后跑。车里没人说话，空气像冻住了一样。吴宏和小梅坐在后座，脸色紧绷，手攥得紧紧的。我坐在副驾驶，眼睛死死盯着前面越来越近的蒋家村，手心全是冷汗。

林昊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紧握的拳头，低声说：“别怕，有我。”

他的手很暖，那股暖意顺着我的手臂，一点点往心里渗。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怕？当然怕！张左明那家子，就是一群疯狗！但这次，我不是一个人来挨咬的！

车子开进蒋家村，碾过坑坑洼洼的土路。村里过年气氛还没散，偶尔有零星的鞭炮声，但越往张家那破院子靠近，气氛就越压抑。有村民看见这辆少见的小汽车，都停下脚步，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我知道，消息肯定早就传开了。

车在张家那扇歪歪扭扭的木门前停下。院子门敞开着，里面传来女人尖利的哭嚎声和男人粗哑的咒骂声，混在一起，刺耳得很。门口已经稀稀拉拉围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我们一下车，那些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过来，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看戏的兴奋。

“哟！吴香香回来了！”

“还坐小汽车回来的？傍上大款了？”

“看她今天咋办！张家能饶了她？”

我挺直腰板，没理会那些闲言碎语。林昊锁好车，走到我身边，吴宏和小梅也紧跟着我。我们四个人，像个小队伍，迈步走进了院子。

院子还是那么破败，比一年前更显颓废。正屋门口搭着个简陋的灵棚，一口薄皮棺材摆在中间，前面放着个破瓦盆，里面烧着纸钱，灰烬被风吹得到处飞。张老栓那张模糊的遗像歪歪扭扭地靠在棺材头。

王小丽正坐在灵棚前的地上，拍着大腿，扯着嗓子干嚎：“爹啊！你死得好惨啊！你睁眼看看啊！你那没良心的儿媳妇，把你扔给我们就不管了啊！现在你死了，她才回来装样子啊！我的爹啊……”

张左腾蹲在一边，黑着脸，闷头抽烟，看见我们进来，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我，最后死死盯在林昊身上。何芳缩在角落里，脸色惨白，眼神躲闪。

最扎眼的，是靠在灵棚柱子上的张左明。他一条腿还不太利索，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拎着个空酒瓶子，满脸通红，醉醺醺的，看见我，咧开嘴，露出黄牙，发出“嘿嘿”的冷笑。

“哟嗬？臭娘们儿，还知道回来？还带着……野男人？”张左明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酒气熏天，用拐杖指着林昊，“这谁啊？啊？开个小汽车，牛逼哄哄的？咋地？给我那死鬼爹显摆来了？”

林昊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把我挡在身后，目光冷冷地看着张左明：“张左明，嘴巴放干净点！香香是回来奔丧的。”

“奔丧？我呸！”张左明啐了一口唾沫，“她还有脸奔丧？爹就是被她气死的！要不是她不管不顾，爹能摔死？啊？！”

王小丽一听，嚎得更起劲了：“就是！就是！吴香香！你个扫把星！克夫克子现在又克死公公！你不得好死！”

张左腾也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吴香香！爹轮到你伺候的时候，你跑没影了！现在爹没了，你想回来摘清自己？没门！今天你不拿出个说法，别想出这个门！”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嗡的一声议论开了，指指点点的目光更多了。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就顶到了脑门！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我强压着怒气，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张左腾：“张左腾！你还有脸说？爹是怎么没的？夜里解手，没人扶，自己摔下炕磕死的？爹瘫在床上动不了，你们是干啥吃的？啊？！是你们没伺候好，出了意外，现在想赖我头上？！”

我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张左腾被我问得一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王小丽的干嚎也卡壳了。

“放你娘的狗屁！”张左明借着酒劲，挥舞着拐杖冲过来，“就是你克的！就是你不管爹！要不是你跑了，爹能死？！赔钱！今天不赔钱，老子跟你没完！”

眼看那拐杖就要砸到我身上，林昊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拐杖头！他手劲很大，张左明挣了几下，没挣脱。

“张左明！”林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有理说理，动手动脚，算什么本事？你说香香不管老人，证据呢？当初是谁赌博欠债，不管老婆孩子，还把老人推给兄弟？现在老人出了意外，不想着自己照顾不周，反而讹上前妻？你们张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你算老几？我们张家的事，轮得到你放屁？！”张左明脸红脖子粗地吼。

“我是香香的朋友，看不惯你们欺负人！”林昊毫不退让，“今天我们把话摆在这！老人去世，香香作为儿媳，该尽的礼数会尽！但想往她身上泼脏水，讹诈钱财，门都没有！要不，咱们现在就去找村干部，找派出所，把爹到底怎么没的，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听说要找干部、找派出所，张左腾和王小丽脸色都变了。张左明也愣了一下，酒醒了几分，眼神有点虚。

“查……查什么查！爹就是意外死的！”王小丽尖声叫道。

“就是！意外！谁说是我们没伺候好？”张左腾也赶紧帮腔。

“意外？”林昊冷笑一声，松开拐杖，目光扫过他们三个，“既然是意外，那就按意外的规矩办！丧事该咋办咋办，香香该出多少出多少，我们绝不推诿！但要借着丧事耍无赖，对不起，我们不吃这一套！”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也是对院子外看热闹的人说的：“各位乡亲也都做个见证！是非曲直，大家心里有杆秤！吴香香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在外讨生活，不容易！今天回来，是尽本分，不是来受气的！谁要想趁机欺负人，得先问问我林昊答不答应！”

林昊这话，掷地有声！一下子把张家人的气焰压下去大半。院子外看热闹的，议论的风向也悄悄变了。

“就是，张家兄弟自己没伺候好，怪前头媳妇干啥？”

“这男的看着挺硬气，是个人物。”

“吴香香也挺可怜，摊上这么一家子……”

张左明看看林昊，又看看我们这边四个人，再看看外面指指点点的村民，知道今天占不到便宜了。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啐了一口：“行！吴香香，你行！找了个靠山！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拄着拐杖，骂骂咧咧地回屋去了。张左腾和王小丽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敢再闹，灰溜溜地缩回灵棚边。

一场风波，暂时被林昊硬生生压了下去。

我站在那儿，腿有点发软，后背全是冷汗。刚才那一刻，要不是林昊挡在前面，我真不知道会怎样。

林昊转过身，低声问我：“没事吧？”

我摇摇头，看着他坚定沉稳的眼神，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好像终于落了地。第一次，在面对张左明这帮无赖时，我不仅没吃亏，还……赢了那么一点点。

我知道，这事没完。张左明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少，今天，我挺直了腰杆，没让他们得逞！

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