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香香 第223章 回娘家拜年（1995年大年初二）

天还没大亮，我就醒了。心里有事，睡不踏实。听着外头零零星星的鞭炮声，想着今天要回娘家，林昊还要开车送我们，我这心里头，就跟揣了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挠心！又盼着他来，又怕他来。盼的是有人依靠，路上轻松；怕的是村里人那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把昨天就准备好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两包点心，是稻香村的，林昊给的，我没舍得吃；一块藏蓝色的呢子料子，是给娘扯的，想着她年纪大了，做件罩衫暖和；还有给爹的一瓶二锅头，给弟弟家两个孩子的一人10块钱压岁钱。东西不多，是我能拿出的最大心意了。

力力和小花也被我叫醒了。听说要回姥姥家，还能坐小汽车，俩孩子兴奋得不行，自己就把新棉袄穿上了。力力背上林昊给的新书包，小花戴上新头花，小脸红扑扑的，眼里放光。看着孩子们高兴的样儿，我心里的忐忑也稍微压下去点。为了孩子，脸皮厚点就厚点吧！

七点五十，门外就传来了汽车喇叭声，很轻，两下。我的心“咯噔”一下，他来了，真准时。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门。林昊已经站在门口了，还是昨天那身藏蓝呢子大衣，干净利索，脸上带着笑，看着精神又踏实。

“都准备好了？上车吧。”他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拎着的东西。

“哎，麻烦你了。”我小声说，拉着孩子跟上。

白色的桑塔纳停在巷子口，洗得干干净净。周围已经有早起拜年串门的人了，看见我们出来，尤其是看见林昊和我一起，那眼神，就跟探照灯似的，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我脸上火辣辣的，头都不敢抬，赶紧拉着孩子钻进了车里。

“坐稳了，咱们出发。”林昊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巷，把那些探究的目光甩在了身后。

车里暖和又安静。力力和小花扒着车窗，好奇地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街道、楼房。这是我第一次坐小汽车回娘家，感觉……就像做梦一样。以前回去，都是挤着又慢又颠的班车，抱着孩子，拎着大包小包，累得浑身散架。哪像现在，舒舒服服地坐着，看着风景就到了。

林昊车开得很稳，话不多，偶尔问问力力和小花的学习，或者指指窗外的景物说两句。他这样，反倒让我慢慢放松了下来。

路确实不近，开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熟悉的村口。越靠近村子，我的心跳得越快。村口那棵老槐树，树下蹲着几个晒太阳、闲聊的老头老太太，看见这辆少见的小汽车开进来，都伸着脖子看。

林昊把车直接开到了我家老院子门口。低矮的土坯墙，破旧的木门，跟这锃亮的小汽车一比，显得格外寒酸。我脸上有点烧，赶紧开车门下车。

院子门“吱呀”一声开了，弟弟吴宏探出头来，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满了笑：“姐！回来了！哟，这是……”他看到了我身后下车的林昊和孩子们，尤其是那辆小汽车，眼睛瞪得老大。

“宏子，过年好。”我赶紧介绍，“这是……这是林昊，朋友，顺路送我们回来的。林昊，这是我弟，吴宏。”

“吴宏兄弟，过年好！”林昊笑着上前，大方地伸出手。

吴宏有点手足无措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跟林昊握了握：“过……过年好！快，快屋里请！屋里坐！”

这时，弟媳小梅也闻声跑了出来，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看见我们，尤其是看见林昊和那辆车，脸上瞬间笑开了花：“哎呀！姐回来了！快进屋快进屋！这位是…？我叫林昊，是香香朋友，小梅热情过度的笑着说，哎呀是林老板呀，真是麻烦你了，还专程送他们回来！快请进！”

小梅的热情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偷偷瞟了林昊一眼。林昊却神色自然，笑着寒暄：“嫂子过年好，不麻烦，顺路的事。”

爹娘也颤巍巍地从屋里迎了出来。几个月不见，爹的背更驼了，娘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看见我，娘眼圈一下就红了，拉着我的手：“香啊，回来了……瘦了……”

“娘，爹，我挺好，不瘦。”我鼻子发酸，赶紧把眼泪憋回去，介绍林昊，“爹，娘，这是林昊，义乌认识的朋友，开车送我们回来的。”

“伯父，伯母，过年好，身体硬朗！”林昊上前，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爹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娘则拉着林昊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好孩子，好孩子，麻烦你了，快屋里坐，外头冷！”

力力和小花脆生生地叫“姥姥、姥爷、舅舅、舅妈”，吴宏的一儿一女也跑出来，几个孩子很快就玩到一块去了，院里顿时热闹起来。

屋里烧着炕，暖烘烘的。小梅手脚麻利地端上花生、瓜子、水果糖，又沏了热茶。林昊被让到上座，和爹、吴宏坐着说话。他一点不认生，说话得体，既不炫耀，也不卑微，问啥答啥，说自己在义乌做点小生意，语气平常。爹话少，多是听着，吴宏则对林昊明显很感兴趣，问这问那，尤其是听到“做生意”仨字，眼睛发亮。

小梅把我拉进里屋，悄声问：“姐，这林老板……人不错啊？开车来的，是做大事的吧？你们……处对象呢？”她眼里闪着八卦和兴奋的光。

我脸一红，赶紧摆手：“瞎说啥！就是普通朋友，人家心好，看我们娘仨不容易，帮衬一下。”

“哎呦，普通朋友能大过年的专程开车送你回娘家？”小梅不信，用胳膊肘捅捅我，“我看挺好！姐，你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这林老板看着就靠谱！”

我心里乱糟糟的，没接话。这时，外屋传来林昊和吴宏的笑声，还有力力炫耀新书包的声音，气氛融洽得很。

中午饭格外丰盛。小梅杀了鸡，炖了肉，炒了好几个菜，还包了饺子。吃饭的时候，爹娘不停地给林昊夹菜，吴宏更是热情地给他倒酒。林昊来者不拒，酒量挺好，说话依旧有分寸，哄得爹娘眉开眼笑。力力和小花也特别乖，吃饭规矩很好，看得娘直夸我会教孩子。

看着这热闹和睦的场面，我这心里头，暖烘烘的，又有点酸涩。多少年了，回娘家没这么热闹、这么有“面子”过了。以前回来，爹娘总是叹气，弟弟弟媳虽然不说什么，但那眼神里的同情和无奈，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今天，因为林昊的到来，一切都不同了。

吃完饭，林昊又坐了一会儿，陪着爹说了会儿话，就起身告辞了。他说下午还有点事，得赶回义乌。

全家人都出来送。娘拉着他的手，不舍地说：“孩子，有空常来啊！”

吴宏也说：“林哥，以后来县城，一定来家坐！”

小梅更是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布袋花生、红薯硬塞到车里：“林大哥，自家种的，别嫌弃！”

林昊一一谢过，又摸了摸力力和小花的头，然后看向我：“香香，你们多住两天，我初五下午来接你们？”

我还没说话，娘就抢着说：“哎！好！好！让她多住两天！初五你来接！一定来家吃饭啊！”

我看着娘那期盼的眼神，又看看林昊，点了点头：“嗯，麻烦你了。”

“不麻烦。”林昊笑了笑，转身上了车，发动，缓缓驶离。我们一家子站在门口，直到车看不见了才回屋。

一进屋，小梅就兴奋地拉着我说：“姐！这林老板真不错！大方，稳重，还会来事！你看爹娘多高兴！你要是跟了他，后半辈子可就享福了！”

吴宏也凑过来说：“姐，林哥是做生意的，门路广！回头我跟他聊聊，看有没有啥活我能干……”

爹抽着旱烟，难得地开了口：“人看着是挺实在。”

娘抹着眼角：“香啊，要是……要是真能成，娘就放心了……”

听着家人的话，看着他们脸上由衷的欢喜和期盼，我这心里头，像打翻了五味瓶。高兴吗？有点。毕竟被人认可、被人期待的感觉，太好了。可压力也更大了。林昊越好，我家人的期望越高，我就越怕……怕自己配不上，怕最后是一场空。

但今天这一幕，也像一颗定心丸。至少，我的家人，是支持我的。他们希望我好。

晚上，躺在娘家的土炕上，听着身边小花均匀的呼吸声，闻着熟悉的家的味道，我心里那份不安，渐渐被一种踏实感取代。也许……真的可以试着往前走一步？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些盼着我好的人？

林昊……他今天的表现，无可挑剔。他给足了我面子，也赢得了我家人的心。他说的“一步一步来”，好像……真的开始了。

这个年，回娘家的路，因为有了林昊，变得格外不同。前路依然看不清楚，但脚下的路，好像……踏实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