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姬?”白柚轻轻唤了她一声,声音有些怯,像是在犹豫是否该打断。
崔姬从回忆的深处慢慢回神,睫毛微颤,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那些熟悉的脸上。
“她不见了,”白柚小声说,语调里夹着急促的慌乱,“怎么办,崔姬?”
“我们要不要……分头找找看?”
几个女孩七嘴八舌地围上来,声音此起彼伏。
崔姬没有回答,她只是抬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知道,这些声音背后不只是慌乱——还有对“被抛弃”的恐惧和对白银、对安比队长的渴望。
“好了,都安静点。”狄安娜终于看不过去,出声制止,“你们这样叽叽喳喳的,隔两条街都听见了。”
她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写满关切与迷茫的苍白小脸,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着巷子另一端扬了扬下巴,“想知道她去哪了,在做什么,跟我来不就知道了。”
女孩们面面相觑,最终,她们还是选择相信狄安娜,安静的跟在了她身后。
狄安娜没有带她们走向繁华的大街,反而引着她们穿行在光映广场边缘更为隐蔽的巷道和货物通道中。她对这一带似乎极为熟悉,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了靠近港口区的一处废弃货物堆放场。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像积木一样层层堆叠,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形成天然的遮蔽。
狄安娜示意她们噤声,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地躲到了一个巨大的蓝色集装箱后面。她微微探出头,目光投向不远处另一个集装箱形成的夹角阴影处。
女孩们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一个挨一个地探出脑袋。
就在那里,她们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绿色身影——安比。
像她们一样,背对着她们小心的躲在棕色的集装箱后面,微微侧着头,视线专注地投向堆放场另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
顺着安比的视线望去,女孩们看到了另一群人。
那是三四个穿着类似风格、便于行动的战斗服的人,正围在一起似乎讨论着什么。而安比的视线就汇聚在一个扎着利落高马尾、额上架着一副战术护目镜、身穿黑黄配色作战服的少女。
她身姿挺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不同于常的干练气息。
“……!” 女孩中响起几声极力压抑的抽气声。
“安比队长……她是在偷看他们?” 一个女孩用气声不可思议地说。
“你们看那个白头发的……” 另一个声音带着颤抖,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她、她的侧脸……好像……好像夏潾啊!”
“什么好像?” 惜怜的观察力向来敏锐,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肯定的语气,“那根本就是夏潾!只是……换了衣服,头发也扎起来了,精神了好多!”
“真的是夏潾!”
“她没事!太好了!”
“可是……为什么安比队长要这样偷偷地看着她?”
安比队长还活着,夏潾也安然无恙,这本是天大的好消息,但为何相见的方式如此……诡异?
在一片细碎的议论声中,崔姬始终沉默着。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安比那略显孤寂的背影上,又缓缓移到远处那个精神焕发、仿佛脱胎换骨的夏潾身上。
崔姬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在姐妹们疑惑的目光中,她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带着沉重力量的语调,缓缓开口:“因为……安比队长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了夏潾活下去的机会。”
她将狄安娜告诉她的、关于安青异常调取档案、关于安比在实验室的最终选择、关于夏潾得以存活下来的经过,用最简洁的语言,陈述给了身边这些尚不知情的姐妹们。
随着她的讲述,集装箱后的阴影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先前那些细碎的讨论声、疑惑的询问声,全都消失了。每一个女孩都睁大了眼睛,脸上血色褪尽,她们看着远处那个似乎融入新环境、有了新同伴的夏潾,又看向阴影里默默凝视着这一切的安比队长。
空地那边的讨论似乎告一段落,夏潾朝着那几位同伴利落地挥了挥手,算是告别,随后便独自一人,脚步轻快地朝着营地外走去。她的背影挺拔,高马尾随着步伐微微晃动,透着一股融入新环境后的从容。
几乎是同一时间,安比下意识往旁边一滚,整个人藏进集装箱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她这一动,仿佛触发了连锁反应。
“她出来了!”白柚压低声音,手脚慌乱地拉着崔姬。
“哎呀!”
“快蹲下!”
“别出声!”
十几个少女也顾不上脏乱,东一个西一个地蹲进巷角或杂物堆后,你挤我我挤你地紧贴着,生怕被发现。
等到夏潾的身影消失在堆放场的出口,安比才从阴影中悄然现身,她确认了一下方向,随即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走。”狄安娜言简意赅,示意女孩们跟上。
夏潾走在明处,安比隐在暗处跟随,而狄安娜则领着十位心情复杂的白发少女,缀在更后面。
七拐八绕之后,前方的夏潾脚步停在了一家招牌有些年头的拉面店前——正是他们不久前才光顾过的“丰盛豪碗”。她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径直掀开暖帘走了进去。
安比在街对面顿住脚步,她迅速扫视四周,然后敏捷地闪身钻进了拉面店旁边一条堆放着杂物和垃圾桶的狭窄后巷,寻了个既能窥见店内靠窗位置、又不至于暴露自己的角落,悄然隐匿起来。
而狄安娜一行人,则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绕到了拉面店侧面一栋矮楼爬了上去,天台上视野开阔。她们小心翼翼地伏低身体,趴在护栏边缘,向下望去——
正好能将拉面店靠窗的一角,以及后巷里那个若隐若现的绿色身影,尽收眼底。
而狄安娜,她没有像女孩们那样趴着,只是随意地靠在天台边缘一根通风管旁,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目光放空的望着远处新艾利都起伏的天际线,沉思着什么。
透过拉面店明亮的玻璃窗,她们看见夏潾坐在柜台前,似乎和乔普师傅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一碗红彤彤、漂浮着厚厚一层辣椒油和辣椒碎的面条被端到了她面前。
夏潾拿起筷子,毫不犹豫地大口吃了起来,即使隔着距离,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碗面蒸腾出的灼人热气。她吃得很快,却很专注,额角甚至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吃完一碗后,她竟然又抬手向乔普师傅示意,点了第二碗。
“她真的吃这么辣的吗?”
“这……这已经是第二碗了吧?”
“哇,完全不带喘气的。”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就在这细碎的议论声中,夏潾终于吃完了第二碗面,她用纸巾擦了擦嘴和额角的汗,脸上带着满足的红晕。接着,她再次向乔普师傅比划着,这次,乔普师傅用外带纸碗打包了三份拉面,递给了她。
付完钱,夏潾提着三碗拉面,推开店门,融入了街道上的人流,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后巷里的安比,直到夏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海之中,才缓缓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站在巷口,望着夏潾离开的方向,静静地站了很久。
然后,她默默地低下头,从随身携带的纸袋里,掏出了一个汉堡,低头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
吃完汉堡,她将包装纸仔细叠好塞回口袋,这才转过身,朝着与夏潾离去相反的方向,步履平稳地走去——那是通往十一分街,“温柔之家”事务所的路。
楼顶天台上,目睹了全过程的少女们再也按捺不住,叽叽喳喳地讨论开来。
一直靠在通风管旁仿佛置身事外的狄安娜,忽然收回了望向远方的目光,转向身边这群情绪翻涌的少女们。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所有的嘈杂:
“说起来,我有个问题一直挺好奇的。”她顿了顿,视线缓缓扫过每一张白皙的脸庞,最终落在崔姬身上,语气平淡却直指核心,“既然这么在意,为什么你们……不去相认呢?”
“不管是你们,还是安比。”
“……”
刹那间,整个天台陷入了一片死寂。
女孩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们互相看着对方,眼神里充满了慌乱、无措、挣扎,以及一种被**裸地摊开在阳光下的、深藏心底的恐惧与自卑。
许久,才传来崔姬有些嘶哑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
“我们……怎么会不想呢?”
她的话语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在几个女孩间响起,又被她们迅速用手背或袖子狠狠擦去。每一双颜色相近的眼眸里,都翻涌着同样深刻的渴望与痛楚。
她们也爱着自己的队长啊。那份依赖与仰望,早已刻进了被制造出来的骨血里。
在星见家那座安静的小楼中,在每一个看似平静的日夜背后,她们何尝不是在用各自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搜集着一切可能与队长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们谈论着她,回忆着她……
当她们终于隔着街道,或是像今天这样躲在暗处,看到队长穿着寻常的衣服,抱着纸袋吃着被称为“汉堡”的食物,看到她站在电影院外盯着闪动的海报,看到她与那个粉头发的妮可并肩走在阳光下,甚至……看到她会独自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着人来人往,仿佛在体验着一种名为“日常”的东西时——
那种想要冲过去,想要抓住她的衣角,想要告诉她“我们还活着,队长,我们都还在”的冲动,几乎要撕裂她们的胸膛。
风吹过崔姬的头发,带着碎乱的喘息。
“当看到她……吃着汉堡、看着电影、和人一起笑、一起走的时候……”崔姬的声音低下去,“我们真的也很想去相认啊。”
“可是……”崔姬的声音低沉下去,她抬起头,目光掠过身边每一个姐妹,她们有的身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伤痕,“只是……如果真的去找她——那该怎么办呢?让她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让她想起那天的事,让她背负起更多的自责?她已经……已经有新的生活了啊。”
她会将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会认为是因为她不够强大,没能保护好每一个人,才让她们沦落至此,变得残缺,需要依靠他人的怜悯才能生存。
风忽然大了些,掀动她的外套角。
崔姬抿了抿唇,继续道:“安比队长,她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不去找——不是不想,而是怕。”
“夏潾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同伴,甚至在为这座城市战斗,获得了认可和荣誉。她看起来……很好,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好。”
“队长她……一定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惜怜接上崔姬的话,“所以她选择了只是看着,选择了不打扰。她认为她的出现,只会提醒夏潾想起‘白银’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就像队长不敢去介入夏潾现在的生活,害怕自己带来的只有痛苦和阴影一样……”
“我们……也同样害怕。”
“害怕队长看到我们这副样子,看到我们这群需要被照顾、被保护的‘累赘’时,露出的……或许不是喜悦,而是自责,是负担,甚至是……”
“我们害怕,我们的到来,会毁掉队长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点点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我们更害怕……队长她,其实并不需要我们了。”
最后这句话,轻得几乎要消散在风里,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所有女孩勉强维持的平静。她们纷纷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天台地面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狄安娜半阖着眼。所以看的人胸怀爱意,却不敢表达,只能躲在暗处,贪婪地捕捉着对方的每一个身影;被看的人沐浴在爱中,却浑然不觉有这样深沉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
这环环相扣的、自以为是的“为你好”,最终将所有人都困在了各自的孤岛上。
“我懂了,那就——跟我回家吧,”她顿了顿,望向远处夜色中早已看不见的街口,“我想吃蛋糕了。”
……
目光砌成银河,却溺于最短的半径。
你站在光晕中央,收集所有蝉鸣。
我胸膛里奔涌的潮汐,推不开一朵浪花的重量
当春天第无数次,从你肩头掠过,那些寂静的绽放
渐渐凝固成,星群暗哑的标点,直到某个黄昏
你忽然转身——所有未曾启封的月光,
突然在暮色里,同时泛起褶皱
……
我凝望你,在尘烟未散的隘口,以太如纱,缠绕你嶙峋的轮廓。
那些破碎的晶体在月光下醒来,每一道裂隙都开出磷光的花。
风穿过你羽翼的残隙,携来旧日星尘的私语。
我们曾在废墟的棋盘对峙,以刀刃相问,以光尘作答。
此刻战场沉入地脉的脉搏,只有飘零的絮语还在低诉:
当璀璨抵达绽放的顶点,暗影也垂下温柔的睫羽。
我途经你沉眠的盆地,如同途经一场盛大的静默。
那些未命名的悸动与颤栗,都化作你呼吸里玫瑰色的雾。
倘若消亡是另一种盛开,我愿是掠过你瓣沿的微风——
在永恒醒转的前一瞬,替你藏起一粒未说破的星火。
……
粉骸绽作不谢蕊,触腕垂垂汲星髓
七重激光扫过处,焦土忽然红葳蕤
蝶骨张开以太帷,有人影在晶中碎
旧日锋芒沉眠后,犹向深渊索初晖
骸光饮篇,8万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