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安娜告别了众人,笑着挥手,等铃几个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后,双手插在外套兜里,慢悠悠地拐进了光映广场旁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她刚经过一个堆着废弃纸箱的拐角,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忽然像是早有预感似的猛地转进去——
只见前方巷子深处,靠墙根的地方,十个白色的脑袋齐刷刷地转了过来,眼神各异地聚焦在她身上——好奇的、紧张的、故作镇定的、心虚的、还有干脆假装看旁边墙壁裂缝的。
那十张几乎一模一样却又略带差异的脸,在这昏暗的巷子里显得有些诡异。
正是她家里那十位“房客”。
狄安娜叹了口气,双手抱胸,无奈地看着她们。
“我说——”狄安娜叹了口气,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你们都跟着她看了这么多天了,还打算继续跟着吗?不累啊?”
几个人互相对视,谁也没先开口。
起因是前几天,坐在窗边的崔姬无意中瞥见楼下去买汉堡的安比,然后这几个家伙不知道怎么就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接着就开始了这种偷偷摸摸的“尾随观察”活动。关键是,十个人一起行动,那目标也太显眼了点儿。
狄安娜扫了她们一眼,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掠过。
少女们反应不一。有的立刻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能看出花来;有的则互相交换着眼神,用细微的表情传递着旁人看不懂的信息;还有两个胆子稍大点的,凑近狄安娜几步,小声地、七嘴八舌地试图解释:
“我们……我们就是看看。”
……
话语零碎,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好奇和一种难以言说的、近乎本能的关注。
狄安娜揉了揉眉心,刚想再说点什么。
一直在几人稍后位置沉默的崔姬只是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从墙角探出半个脑袋,朝着刚才安比和妮可分开的方向望去。
下一秒,她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讶异的低呼:“诶!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谁不见了?安比队长吗?”
“刚刚不是还和那个粉头发的在一起?”
最年轻的白发少女白柚也从墙角探出头,“刚刚明明还在那家店门口的——她们走了,可安比队长呢?她人呢?”
原本还有些局促的少女们瞬间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小小的骚动在她们之间蔓延开来,几个人也忍不住学着崔姬的样子,扒着墙边探头探脑。
“怎么可能这么快?”
“哪呢?崔姬,你说她会不会是发现我们了?”一个声音带着点紧张地问。
“我觉得……”另一个少女小声接话,语气不太确定,“她之前在面馆的时候……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不可能吧,我们躲得挺好的……”
“可是她突然就不见了……”
狄安娜看着她们这副如临大敌又难掩关切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群家伙,明明自己才是行为鬼祟的那一方,现在倒因为跟丢了目标而紧张起来。
崔姬没有再往下说,她的视线依旧盯着街道方向。她的思绪飘回了那一天,那个她只能坐在窗边,像一座孤岛般望着外面世界的午后。
窗玻璃隔绝了街市的喧嚣,只留下模糊流动的色彩和光影。大街上人群来来往往,阳光灿烂,孩子追着鸽子跑,大人提着菜篮,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副平静到不真实的安宁。
她忽然有点恍惚,想:“如果我们也只是普通人,也许此刻也在那样的街上走着吧。”
如果……如果我只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是否也能拥有这样平凡的烦恼,而不是背负着被制造、被利用、然后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命运?
姐妹们虽然从不开口提及,但崔姬能感受到,每个人心里都被那次“被遗弃”的阴影压着,只是没人敢戳破,包括她自己。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身影。那个走路的姿态,那种对周围喧嚣漠不关心的疏离感……安比队长!?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想要跟上去,想要靠近,想要确认——但紧接着,是更深、更无力的坠落感。
她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想迈开脚步,回应她的却只有轮椅扶手碰撞发出的、冰冷而微弱的声响。
她只能颓然地、象征性地动了动那早已不存在的“手臂”,像一个拙劣的傻子一样挥挥不存在的手。
那具完美的身体,那走路的姿态,那对周围一切都波澜不惊的眼神——啊,真是令人……目眩神迷。
可是,她为什么也会在外面?她不是应该……和我们一样,被“处理”掉了吗?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绿色的身影抱着一个与她气质极不相符的纸袋(里面似乎是叫做“汉堡”的食物),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贪婪地观察着,并在内心不受控制地幻想着,如果自己还是完好的……
……
那一天,她记得很清楚。废墟,浓重的血腥和以太灼烧的气味。
姐妹们……她们都……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体层层叠叠地……压在我的身上,温热粘稠的液体浸透了我的制服……我能感受到她们生命的流逝,却无能为力。
……等被人发现时,我的四肢也已经被逸散的以太严重侵蚀,神经坏死,肌肉萎缩……我不能动了!
四肢全废的我,像一件破损的垃圾,被偶然路过的狄安娜捡走……
她说她是星见家的大小姐,她说她知道“白银”,她说她愿意……帮助我们。
再后来,她真的接我们到了她自己的小楼,我接受了数次痛苦而精密的手术,获得了目前能匹配到的最好的、也是最昂贵的义体。
在那段漫长的康复里,我实在不知道“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直到狄安娜带来了一个消息——
她告诉我,「白银军」的档案已被封存,但确实有一次异常的调取记录。
官方说法是,那名调阅档案的军官声称自己是“误操作”。
但这不能解释他为何要连续潜入四位长官的办公室,偷取权限秘钥,用来查看这份以他的级别绝无可能调取到的档案的一系列‘巧合’。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我记得自己这样问。
「你一定意外。」狄安娜的表情那时有点复杂,「那个叫做安青的军官,只在防卫军监狱象征性地待了不到三个月,就恢复了自由身。」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他已不在人世。生前最后一份工作,是受雇于topS一家药企旗下子公司的保安部。」
安青……崔姬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这是我最讨厌的那种情节。
而之后,狄安娜带来的关于安比队长的“结局”。
“夏潾啊,安比队长用自己——换走了你……”崔姬那时沉默了很久。
她再怎么强……强到足以成为我们所有人仰望的目标,强到被洛宁称为“最完美的作品”……也只能救下一个人。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我?”
这个疑问,如同梦魇,日夜啃噬着她。
当她在这和平的街道上看到那抹绿色的身影时,她终于明白——
不愧是安比队长, 即使在官方记录中被认定为死亡,也能找到存活下来的方法。
在这个与我,与我们这些“残次品”格格不入的环境里,也能如此……完美地融入其中。她看起来,甚至有了新的“同伴”,那个粉头发的、咋咋呼呼的女孩。
但是,我……我应该去找队长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伴随着更深的自我否定。
现在的我,失去四肢、毫无战斗能力的我,甚至连基本生活都需要依靠别人才能生存下来的我——
安比队长她,
她,真的还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累赘”吗?
崔姬抬头看了一眼那片已经看不到安比的街道。
阳光正好,却刺得她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