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汉东省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冷之中。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城市的天际线,雨水时断时续,将省委大院那几栋庄严肃穆的苏式建筑外墙浸润得颜色发暗,透着一股子沉甸甸的、洗刷不净的陈旧水渍。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凝重。
省委一号小会议室,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幕布严丝合缝地垂落,隔绝了外面阴郁的天光和任何可能的窥探。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几盏造型简洁却功率惊人的吸顶灯,将室内照得如同手术室般明亮、冰冷、纤毫毕现。
空气净化器发出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是这权力核心地带唯一恒定的背景音。长桌两侧,汉东省的最高决策者们——省委常委们——已经落座。
他们大多穿着深色的夹克或西装,面色沉静,目光低垂,翻阅着面前薄薄的议程文件,或盯着自己面前那杯袅袅冒着热气的清茶,仿佛能从澄澈的茶汤里看出什么玄机。
气氛凝滞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暗流汹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一次不经意的眼神交汇,都可能蕴含着复杂的信号。
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省委秘书长侧身进来,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他快步走到省委书记陈立春身旁,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语了几句。
陈立春,这位掌控着汉东数千万人命运的一把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鬓角已染霜华,脸上是多年宦海沉浮磨砺出的平静无波。
他眼皮都没抬,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瞬。秘书长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门再次被推开。汉东省检察院检察长安欣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检察制服,藏蓝色的布料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肩章上的检徽在顶灯照射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踏在某种无形的节拍上,靴跟叩击在光洁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笃、笃”声,在这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常委们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审视、揣测、漠然,甚至是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敌意。空气仿佛被这脚步声抽得更紧了些。
安欣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会议桌末端预留的那个孤零零的列席位置。
那里没有名牌,只有一把硬实的木椅,仿佛一个被刻意划出的、供人观察的孤岛。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干净利落,腰背挺得笔直如标枪,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前方,落在对面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汉东省行政区划图上,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
那身制服,此刻成了他唯一的铠甲,也是他无声的宣言。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讨论着全省的经济运行数据、某个重点项目的推进情况、下一阶段的宣传要点……枯燥的数字、宏大的规划、谨慎的措辞,在会议室里流淌。
发言者语调平稳,字斟句酌,如同在精心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安欣始终沉默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偶尔在听到某些关键数据或提法时,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似乎又阴沉了几分。会议议程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项——“其他事项”。
就在秘书长例行公事般地询问是否还有其他议题需要讨论时,一个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撕裂了会议室里那层虚伪的平静。
“我来说几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声音的来源——省委副书记龙培。
龙培坐在陈立春左手边不远的位置,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舒适的皮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小腹处龙培坐在陈立春左手边不远的位置,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舒适的皮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小腹处。
他保养得极好,面色红润,头发乌黑浓密,向后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只是此刻,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矜持笑意或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却凝聚着一股沉沉的阴鸷,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翻滚的浓云。
他并没有立刻看向安欣,而是缓缓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常委,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最近啊,”龙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我们省里,有一股不太好的风气,值得警惕。”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蓄力量,“有些部门,个别同志,”他的目光终于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刺向会议桌末端那个藏蓝色的身影,“政治意识、大局意识淡漠!眼睛里没有省委的领导,没有全省一盘棋的格局!为了出风头,为了所谓的‘硬气’,不讲方法,不讲策略,甚至……不讲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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