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阳市林城县县委大院深处那栋老楼,在七月的闷热里蒸腾着一股陈旧纸张混合着劣质消毒水的气息。
走廊尽头那扇挂着“县长办公室”木牌的门敞开着,袁天站在窗边,目光沉凝地投向窗外。
县城在午后的烈日下显得有气无力。远处几栋新起的商品楼突兀地插在低矮的灰色屋顶之间,像几块刚刷了白漆的墓碑。
更远处,是连绵起伏、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的丘陵轮廓线。汗水无声地沿着袁天鬓角滑落,洇湿了白衬衫挺括的领口,他却浑然未觉。
办公桌上,那份标志着“林城县委副书记、县长”正式任命的红头文件,墨迹早已干透,沉甸甸地压在一摞待批阅的报告上。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一丝风也没有。
窗外老槐树上,知了的嘶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单调而执拗,钻进耳朵里,搅得人心头无端烦躁。
楼下偶尔有办事员匆匆走过的脚步声,皮鞋敲打着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这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办公楼,绿色油漆的墙裙剥落了大片,露出底下灰黄的底子,墙角的霉斑在潮湿的季节里顽强地蔓延。
“袁县长,”秘书小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办公室的凝滞,“市委组织部的考察组,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
袁天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锐光,如同乌云缝隙里骤然闪现的星芒。
“知道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极轻微的涟漪便沉了下去,“通知在家的常委,下午三点,小会议室,碰个头。”
小陈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那“咔哒”一声轻响,仿佛一个休止符,短暂地划开了令人窒息的闷热。
袁天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暑气蒸腾的县城。
县长?这位置他坐得并不安稳。下面那个位置——县委书记的椅子,才是真正的主政一方,也意味着更复杂的局面,更汹涌的暗流。
张坤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还有他身后盘根错节的本土势力,如同窗外潜伏在阴影里的藤蔓,无声地缠绕着这座小城的肌体。
他踱回办公桌后,目光落在桌角一份摊开的《林城日报》上。
头版头条的标题刺眼:《林城智慧农业试点初显成效,科技赋能破解传统农业困局》。
配图是他以前站在青河乡那片试验田埂上的照片,几个老农围着他,手里举着智能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病虫害识别的结果,脸上带着惊奇和朴实的笑容。
这项目是他顶着张坤“花架子”、“不切实际”的冷嘲热讽,绕过财政资金掣肘,硬是联合县农技站和一家初创的本地科技公司“智眸科技”,靠着申报省级创新基金的小额扶持,又发动了一个敢吃螃蟹的合作社免费试用,才艰难启动的星星之火。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带着点急促。
“进。”
进来的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王明远,一个技术干部出身的老实人,此刻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袁县长,青河乡那边…出事了!”
袁天眉头一皱:“说清楚。”
“智眸科技给合作社配的那批用于数据采集的传感器,还有几台试用期的移动终端设备,”王明远语速很快,“昨晚…被人故意破坏了!田埂边上的几个太阳能供电板也被砸了!合作社长老李头急得直跳脚,一大早就跑来县里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攫住了袁天的心。破坏?这绝不是偶然!
智慧农业试点是他立足林城、证明新思路可行性的关键一步,更是他推动产业升级、撬动固有利益格局的支点。谁最不愿意看到它成功?答案呼之欲出。
“人呢?”
“在信访办旁边的接待室等着呢,情绪很激动。”
袁天抓起桌上的座机话筒,拨了个内线号码,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张副县长吗?青河乡智慧农业试点设备被恶意破坏,性质恶劣。
你亲自带人,立刻去现场勘查取证,县公安局那边也协调一下,成立专案组。
下午常委会前,我要看到初步报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才传来常务副县长张坤那惯常的、带着点拖沓尾音的腔调:“袁县长啊,这个…破坏生产设备,确实不像话。不过嘛,乡下地方,老百姓有时候对新鲜玩意儿不理解,搞点小动作也是有的,未必就是多大的案子。
我手头正忙着协调几个重点企业的用电指标,下午还有个会…”
“张副县长!”袁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这不是小动作!这是破坏改革发展成果!是违法犯罪!用电指标的事让李主任去协调,你的会推掉。现在,立刻,马上去现场!这是命令!”
说完,“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话筒砸在机座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王明远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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