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族的断代史 第103章 头疼事

憨柱爷俩商量了好久，失去亲人的悲伤被愤懑替代，爷俩悲哀地发现，所谓的治一治那个龟孙只有一个方式，打他个腿断胳膊折的。一命抵一命那是白想，毕竟三妮是自杀的，就是经官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关几天完事，令憨柱爷俩闹心的是还有两个小孩，孩子的娘没了，再把孩子的爹揍个半死于孩子没丁点好处，最后，爷俩商定，羞辱对方一回就可以，不讲死人还得讲两个孩子不是，毕竟还叫憨柱外爷，叫大满舅舅。

三妮男人这下子又恢复了本性，一脸讨好地对大满不停地说着，却都是撇清自己的不实之言，似乎三妮的死跟他无关，甚至还拖累了他，只怕以后再找个家口就难了，毕竟谁也不愿意跟一个有两个孩子的男人，更不想进门就当晚娘…..

大满越听越气，无奈好多人看着，不便动手，否则早就一个耳刮子过去了，我姐都被你欺负死了，你还在这给我闹洋蒯，否则好好的怎么会寻了短见。这样一想，大满的脸就越寒，牙齿不停地在错动，心头的火却越来越旺。

跟在大满身边的永昶却忍不住了，真没见过这么愚蠢的男人，这个一直被他称作三姐夫的家伙实在令他气愤，纯粹就是俗语中的所说的恶事赖，家门口的光棍，只敢欺负自家女人，遇到点事就当缩头乌龟，给点好脸还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蹬鼻子上脸的说起三姐的不是，大满作为亲小舅子自然不便动手，他这个冒牌小舅子再不动手就说不过去了。这样一想，永昶一甩手，结结实实给了三姐夫一个巴掌。不待那人有所表示，永昶指着他的鼻子说，信不信我把你的鼻子砸塌？三姐夫捂着脸争辩道，怎么随便打人呢。永昶扬扬手，吓得他脖子一缩，将要吐出的话生生咽下去了。

永昶跟着大满来过三姐家，当初大满还颇为自豪地指着崭新的土坯房问永昶咋样。永昶看着这个稍显宽敞的院落点了点头，那时候永昶十四，已经知道了好歹，对于三妮姐嫁的这个黑瘦的男人，永昶是一点都没看上，就觉得三妮姐嫁亏了，若不是有这个稍好于一般人家的崭新的新宅子，永昶更替三姐抱不平。回到家里永昶把三妮姐家的情形告诉了母亲，母亲却颇为欣慰地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人又不能当饭吃，老实能干就行，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此刻，三姐家的门口围着一群人，人群自动分开，站在门两旁，一副讨好的表情。无需说，这是三姐的夫家人。院门洞开，灵棚下立着一个木桌子，上边摆了两盘供果，透过苇箔的缝隙，一口刷着红漆的小棺材摆在黑洞洞的堂屋。冷风吹过，苇箔哗哗的响着，像一曲呜咽的挽歌。

大满就哭开了，随后跟着的人也哭成一片。几个老执连忙上前，说着一些人死不能复生的宽慰话，并请大满等人节哀。大满哭了一会，在先前那个老执的带领下进了屋里。原本还算宽绰的堂屋因为摆了一个棺材而显得扁窄了许多，几个人一站，立马就没了空地。也许知道三姐占的寿材拿不出台面，老执旺财略显尴尬，避重就轻地说就等娘家人来了成殓，烦请大兄弟再看看逝者一面，好让她安心上路。看着闪开半边的狭小棺材里的三姐，大满失声痛哭，顿时屋里又哭声一片。

相较大满的悲伤，永昶的悲伤轻薄了一些，但是触景生情，想起前些日子还活颜活色的三姐，而今竟然变成一具尸体跟人世阴阳相隔，永昶的悲伤也涌涌而至，哭得甚至比大满都响。

永昶记得，三妮姐疼他这个外姓弟弟一点都不比疼自己亲弟弟大满差，甚至比疼大满还多。小孩子难免会发生争执，每次大满跟永昶吵架，三妮姐都是先凶大满，你是哥，你就不能让着弟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满跟永昶是亲弟俩。永昶也由此感激三妮姐，三妮姐出嫁的时候，永昶用自己的压岁钱托母亲给三妮姐置了一副市面上少见的洋被面。为此还被三妮姐数落了一顿，说他小小年纪竟然行这么大的礼，以后你娶媳妇的时候我可还不起。音容宛在，却两世为人，永昶哭得肝肠寸断，却怎么也换不回可亲的三姐，以至于大满扯他衣服的时候永昶还伏在棺材盖上痛哭。

没想到娘家人来了这么多，主家显然准备不足，临时腾出的屋子里勉强坐下大满一帮人后再无闲余。大满不在乎别人有没有坐席，示意永昶大马金刀地坐着，说咱们来就是让他们难看的，坐不下就等着，管他辈分大小，今天咱是大客。

丧事的圆满与否通常以大客闹事不闹事为衡量标准，席地再好，外面场再大，来人再多，若是大客不满意，或者说因为大客不满意生发出的矛盾，主家这场丧事就算是失败了。到目前为止，娘家人并没做出过火的举动，这令邵家楼的一帮执事彻底放了心，晚一排席怕什么，吃的孬一些怕什么，没把大客招呼好而引起大客的不满或者借机闹事，他们执事，乃至主家都下不了台，毕竟庄户人家的评判很简单，请你们来就是帮着主家了事的，不能了事请你们干嘛，还不如请二傻子呢。旺财的大侄子以孝子的礼节跪请大老执的时候，许多大老执犟捏着鼻子应承了下来，内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情愿。单是给死者那副小匣子就足以令一帮老执们难堪了，又不是穷得置不起一副好一点的棺材，本来就有错在先，再抱着糊弄娘家人的心态敷衍了事，稍微有点血性的人家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这也是他们不愿意给旺财家执事的主要原因，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不好受。如今看到大客落了座，几个老执们赶紧忙活开了，唯恐有一点怠慢。

旺财简直郁闷死了，事情的发展超出他的想象，原以为老岳父，那个干了一辈子长工的老实人会打掉牙往肚里咽，不得不接受女儿自杀的事实，继而走走过场，掩掩人眼吊唁一番完事，没想到他竟然能约伙一大帮人，显然找事来了。旺财有些纳闷，往常根本没听说岳父家有那么多的本家户族，这也是他敢肆无忌惮不把岳父家当回事的主要原因。如今一帮虎狼一样的小舅子们此刻占据了整个客屋，其余亲朋好友只好干等着，站也没地方，坐也没地方，显然不满意主家的安排。

旺财郁闷的时候，几个老执也在郁闷着，当初旺财以主家的身份告知他们席地的规模及他的打算后，众人以为这将是他们执事生涯中极其普通的一个丧事。当然，为首的老执委婉地表达了他的担忧，并提示旺财，此次丧事的圆满与否主要看娘家人的表现，必须相应地做好应对，否则临时抓瞎。旺财对老执的话不置可否，明确表示无需担心，老岳父家在苗家庄孤门独户，若不是靠着苗姓东家，能在苗家庄扎稳都说不定。话说到这个份上，老执们适时地闭了嘴，没事最好，省心。

大满带来的一帮人自然知道来的目的，也都学着大满的样子大马金刀地坐着，目不斜视地端坐着，只等着上菜。那边菜一上，众人一哄而上，一碗菜眨眼间就见了底，连汤水都没剩下。六个碗上完，有人吵吵着叫上饭。煎饼端上来了，众人风卷残云，一大摞煎饼就像摸纸牌一样到了众人手里。

旺财的难堪没等到出殡，当老执告诉他厨子要卡勺时，旺财的汗一下子出来了。谁都知道厨师卡勺意味着什么。看老执看他，旺财结结巴巴问还有什么法子。老执最烦的就是这句，能有什么法子还来问他，早就解决了。原本准备的六桌散席一下子被娘家人用光了，大冬天的，又黑了，到哪里弄余下的饭菜成了头疼事。娘家人是人，别的亲朋好友也是人，总不能让饿着肚子回去吧。没办法，老执旺福出招，干脆用明天正席的饭菜，先应付过去再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起了席，大满带领一帮人举行了简单的路祭，然后回了苗家庄。路上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表示便宜了那狗日的，此时，他们已经不把欺负死三姐的男人旺财叫三姐夫了。冬日无事，能跟着大满混一顿大席对这些年轻的小伙子来说不啻于过年，傍晚漫长的等待积压的愤怒跟寒冷也一扫而光，众人跟大满打着招呼，相约明早在村头碰面，再去邵家楼。

永昶不好意思直接回家，跟着大满进去坐了一会，说起三妮姐的凄惨又都掉了泪。大满发誓，明日非得让那家人难看，不能让三姐白死。憨柱的女人满脸忧戚地嘱咐大满，万不可鲁莽行事，她不想大满有丁点的意外，两个外孙女还在，不讲大人也得讲小孩，闹僵了对谁都没好处。大满含着泪答应了母亲，心里却在琢磨着整治混蛋姐夫的招数。

永昶回去的时候母亲跟梅兰还没睡，娘俩围着火盆烤火，说着一些闲话。永昶简单把去邵家楼的经过说与了母亲听，最后不无义愤地骂道，三姐真是瞎眼了，跟了那个熊人，一点人性不通，把三姐折磨得上吊，到末了末了还说三姐的不是，他一点错都没有，我气得不撑，给了那家伙一耳刮子。

苗褚氏先是跟着难过，掉了几滴泪，一听说永昶打了三妮的男人一耳刮子不由展颜一笑，说你好歹也是个当先生的人，咋能说动手就动手呢。梅兰也跟着婆婆附和，说永昶一点先生的样子都没有，动手打人那是泼皮无赖才干的事。永昶争辩，你没见那副德性，你要是见了也忍不住，有的人就是欠揍，揍了就老实了。

第二日一早，苗家庄村头聚集了超过昨晚一半的人数。冬日无聊，闲着也是闲着，又能混上一顿大席解解馋，何乐而不为呢。回家的小伙子把大满拜托的事落实得很圆满，能多去人就多去人，反正不吃白不吃。头晚上母亲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大满狠狠整治三姐夫的念头，毕竟两个年幼的外甥女还需要人照顾，弄狠了大人孩子跟着倒霉。母亲的话一言九鼎，大满不能不听，但就这么忍了他又不愿意，传出去也会被人笑话。大满跟永昶思谋了一会，既然不打算动手，那就让他钱财上吃亏，娘家人去了总不能不管饭，那就多去人，少上礼，甚至不上礼，就说都是跟帖，对方也说不出二来。

头晚上大满的表现让旺财稳心的同时又气急败坏，他没想到他一向看不起的岳父家会来那么一大帮的人，原打算五桌的席地硬是坐了十一桌。除去自家亲戚及本家户族的五桌，剩下的六桌全是娘家人。六桌座就坐了，令人尴尬的是只收了两份礼。小舅子大满上了一挂帐子一块大洋，另一个叫苗永昶的上了一块大洋一刀纸。一桌席地就要两块大洋，两份礼两块大洋只够一桌的席地，余外五桌是实打实的赔了。

许多人不屑于旺财的行为，可谁也都没制止旺财的暴虐，都抱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心态看着旺财的媳妇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一具尸体。而今又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看着旺财怎么极其败坏地跳脚骂娘。可能顾忌媳妇的死跟自己有关，也可能顾忌自己以后的名声，旺财采纳了本家族长的意见给死去的女人举办一场掩人耳目的丧礼，并暗暗奢望能收些礼金过个肥年。谁知道事与愿违，头晚上的小座竟然生生多出六桌，礼金更是少得可怜。

旺财不知道，令他头疼的事才远远还没结束。头晚上，不算坐席的开销，单是给大满领来的人破孝的白布就不止三块大洋，原以为准备的白布绰绰有余，几十号人一人一个孝帽子才勉强凑够，幸好天冷，该来的亲朋没来，才不至于出丑。旺财不知道，因为不屑于他的为人处世，女老执撕的孝帽子比寻常大了二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