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大绒布,沉沉地覆盖在庞大的王都之上。白日里喧嚣鼎沸的都市,此刻陷入一种近乎凝固的沉寂。下弦月吝啬地撒下几缕清冷的光辉,勉强勾勒出鳞次栉比的屋脊轮廓,更多的地方则被深不可测的阴影吞噬。宽阔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偶尔巡逻而过的侍卫小队,提着昏黄的灯笼,步履整齐划一,靴底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规律而孤寂的“咔哒”声。那几点微弱摇曳的光晕,在王都幽深的腹地缓缓移动,将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仿佛潜伏暗处的魑魅魍魉。空气冰凉湿润,带着秋末特有的萧瑟,吸入肺腑令人精神为之一紧。
一道融入夜色的身影,正如其名“影”,在这片寂静的屋顶迷宫间无声穿行。影完全包裹在贴身的黑色夜行衣中,柔软的布料吸收着每一丝可能暴露行踪的光线,连呼吸都刻意压得细长而微弱。她像一缕真正的、被风托起的幽灵,足尖点在覆瓦之上,轻盈得连尘埃都未曾惊动。每一次纵跃、每一次滑落,都精准地嵌入巡逻侍卫视线转换的瞬间空档,利用屋檐的转角、烟囱的阴影、乃至风中摇摆的枯树枝桠作为完美的掩护。她的目标清晰而紧迫——证人李三的家,那个被胁迫的可怜人,是今夜行动的第一环。风声在她耳边低语,带来远处更夫模糊的打更声,也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她知道,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任何细微的失误,都可能牵动那张早已布下的巨大罗网。
李三的家蜷缩在王都边缘的贫民区深处,与远处巍峨宫阙的轮廓形成刺目的对比。这里充斥着破败的气息,低矮的土坯房墙壁布满裂缝,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腐殖质的土腥气,巷道狭窄弯曲,污水在沟渠里无声流淌。影如同一片从天空飘落的枯叶,悄然落在其中一处尤其破败的屋顶。瓦片冰冷粗糙,几乎承受不住她全部的体重发出呻吟。她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瓦面上,凝神倾听片刻,确认下方呼吸稳定,只有一人。然后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起一片松动的瓦片,移到一旁,露出一线缝隙。
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晕,艰难地驱散着屋内浓重的黑暗。李三枯瘦的身影被灯光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显得尤为佝偻无助。他独自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桌前,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崭新的银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脸色在油灯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手中那张代表“买命钱”的纸片,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灵魂已被抽空,只剩下被恐惧碾碎的躯壳。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此刻正被赵炎的心腹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地牢深处。张谦那张看似忠厚、实则冰冷的脸孔和不容置疑的威胁话语,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神经——“指证萧战通敌,你家人的命就能保住。否则……” 后面未尽的话语,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他绝望。
影屏住呼吸,收敛全身气息,如同与阴影本身融为一体。透过那一线缝隙,她能清晰地听到李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啜泣从喉咙深处溢出,伴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娘子……我的儿……爹对不起你们……” 李三的声音嘶哑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可我……没得选啊……不指证萧将军……你们……你们就得……” 剩下的话被更深的呜咽淹没,他猛地抬手,用肮脏的袖口狠狠擦了一把脸。
影没有立刻行动,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将耐心磨砺成锋利的武器。她在冰冷的屋顶上静静蛰伏,感受着时间在心跳声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刻钟,也许更长,李三终于像是耗尽了力气,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他步履蹒跚地走向角落里那张仅有的、铺着破旧草席的木床,动作迟缓地弯下腰,费力地从床底拖出一个布满尘土、颜色暗沉的旧木箱。箱子打开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里面赫然放着几张面额不一的银票,一封印着火漆、折叠整齐的书信,以及一块约莫半个掌心大小、质地温润的青白色玉佩。玉佩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央清晰地刻着一个遒劲的“张”字——这正是张谦交给他的信物,凭此可联系王宫侍卫传递消息。
就在李三的注意力完全被箱子里的东西吸引,精神处于短暂松懈的这一刻——
屋内烛火猛地一晃!一股冰冷的劲风毫无征兆地从敞开的、蒙着破旧窗纸的窗户处卷入!
李三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脖颈一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特有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一把造型奇特、刃口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蓝暗芒的短刀,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而稳定地抵在了他最为脆弱的喉管之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刃纹路的冰冷触感,以及那持刀者手腕传递过来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
“噤声。” 一个冰冷得如同极地寒冰碎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没有丝毫情绪波澜,却蕴含着冻结灵魂的杀意,“妄动,妄言,你的家人立刻毙命。” 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李三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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