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涌苍茫 第131章 汪鹏程被安排去温州挂职

第一百三十一章

破产清算组又咬牙坚持了六个月，像筛沙子一样翻遍了每一笔可能的债权，直到实在榨不出一丝油星，才正式向法院提交了终结破产程序的申请。

得益于童惠生和老主任在工人中耐心细致的解释，桐山煤矿的职工们渐渐明白，清算组已倾尽全力。在县政府对职工权益做出最大限度兜底保障后，大部分人选择了接受现实。历时一年零三个月，这座深埋大山的国营煤矿，终于走完了它最后的程序，彻底画上了句号。

尘埃落定，吴志伟副县长代表县政府设宴款待清算组全体成员。席间，汪鹏程感慨万千，对吴县长说：“这几年，我参与过八个企业的改制，没有哪一次，像桐山煤矿的破产清算这样……让我受教育。”吴志伟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带着欣慰：“鹏程，你成熟了！”

不久，汪鹏程和另外三名来自本县乡镇的后备干部被选派前往温州市的发达乡镇挂职锻炼，汪鹏程担任组长。四人将分散到两个乡镇，挂职镇长助理，为期六个月。

汪鹏程心中雀跃。挂职期间恰逢韩日世界杯开战，中国男足更是史无前例地首次闯入决赛圈！想到能不用熬夜在家门口见证罗纳尔多、里瓦尔多、小罗、卡洛斯这些巨星的风采，真是太幸福了！64场比赛，他一场都不想错过。兴奋之余，一丝遗憾掠过心头——要是审计局那位铁杆“孙雯粉”张曼丽也能同行，该多好！

和他分在向安镇的是马溪乡武装部长张继东。张继东比他小六岁，但面相老成，看起来倒像是比他大六岁。

四人在会安宾馆落脚一晚，次日便将分赴各自挂职点。晚上无事，凑在一起打扑克“争上游”，汪鹏程与张继东搭档。打了两个多小时，对手已从“3”打到“K”，他俩却还在原地踏步。关键一局，眼看胜利在望，张继东一着不慎出错了牌，被对家抓个正着，罚分！汪鹏程顿时火冒三丈，把牌狠狠摔在桌上：“打个屁！简直乱弹琴！”新牌硬挺，几张扑克竟被甩得飞起，砸在张继东脸上。本就憋着火的张继东瞬间爆发，抓起自己的牌就朝汪鹏程脸上甩去！两人立刻扭作一团。

另外两人蔡坤和吴奋进赶紧冲上来，一人抱住一个，费了好大劲才把这对红了眼的搭档分开。牌局自然散了，两人各自气鼓鼓地蒙头大睡。

第二天，汪鹏程和张继东来到向安镇报到。向安镇党委书记是去年从市财政局科长任上调来的，文质彬彬。镇长林轶则是个28岁的干练美女。两人对远道而来的“学员”颇为关照，将他们安置在书记办公楼上的一个标准间。

向安镇富庶异常，全镇财政收入几乎抵得上整个向阳县。加之离市区近，偌大的镇政府大院一到晚上，常常只剩下汪鹏程和张继东两人。

晚饭后，因着昨晚的不快，汪鹏程没理张继东，洗完澡随手把脏衣服扔在盆里，独自一人溜达去了海边。

向安镇临海。夕阳熔金，沉沉坠向海平线。晚霞泼染层云，赤橙翻涌如烈焰灼空。浪尖碎金跃动，归舟曳影如墨痕。长空一羽伶仃，驮着沉沉暮色盘旋，终没入苍茫。汪鹏程几乎看醉了，这景致，真美！

回到住处已近十点，张继东不在。汪鹏程想起该洗傍晚换下的衣服，转头却见晾衣架上自己的衣服已洗好挂起，水珠正滴滴答答落下——显然是张继东的手笔。

汪鹏程心头猛地一热，随即涌上强烈的羞愧。自己是组长，又年长六岁，昨晚那点冲突，格局和气量竟如此之小，哪像个兄长兼领导的样子！

张继东不抽烟，怎么表达谢意？无论如何得化解昨晚的尴尬。夜深了，出去买水果已不合适。汪鹏程正苦思冥想，目光扫到张继东床下东倒西歪的两双鞋。他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鞋子摆正，又把自己和对方的行李箱都归置整齐。正忙活着，门开了，张继东走了进来。

张继东显然看到了自己整齐的鞋。他主动伸出手，带着歉意：“汪主任，昨晚对不住！我……”

汪鹏程赶紧迎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抢着说：“继东，快别这么说！昨晚是我不对，牌摔得太重了，真不是故意的！”

两人对视片刻，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点纠结与疙瘩，瞬间烟消云散。

在向安的日子，汪鹏程和张继东只要逮着书记镇长有空，就虚心求教。看着这两个来自欠发达省份的年轻人如此勤勉好学，两位主官颇为欣赏。镇长林轶见张继东面相老成，便顺口称他为“老张”，叫汪鹏程为“小汪”。汪鹏程心里嘀咕：“小丫头片子，我比你大四岁呢！”但在人家地盘学习，他只能乐呵呵地应着：“哎，林镇长！”

每周一的镇党政联席例会，林轶都邀请“小汪”和“老张”列席，有时镇里决策，竟也煞有介事地征求他俩的意见。很快，“老张”、“小汪”的称呼就在镇政府大院里叫开了。

温州饮食清淡，极少吃辣，这可苦了汪鹏程和张继东这对“辣不怕”。终于有一天，两人按捺不住，跑到集市买了大把鲜辣椒。等镇干部们打好饭菜落座后，他俩一头扎进食堂后厨，热火朝天地干煸辣椒。油烟裹挟着浓烈的辛辣味直冲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食堂。干部们被呛得眼泪鼻涕齐流，纷纷丢下碗筷，狼狈逃窜。林轶跑在最后，边跑边回头嗔怪：“老张小汪！你俩这生化武器要薰死我们啦！”这顿饱含家乡风味的辣椒菜，让两人吃得酣畅淋漓。饭后，食堂厨师老林拎着炒锅走过来，一脸无奈：“小汪，老张，这锅归你俩专用吧，太辣了，洗三遍还冲鼻子，没法炒别的菜了！”两人捧腹大笑。

下午，林轶镇长特意把他们叫到办公室，笑着说：“小汪，老张，你们大老远从江南省过来不容易。这样，以后食堂饭菜要是实在不合口味，你们就去悦来饭店吃。那是镇里的定点饭店，海鲜种类多得很，哦对了，”她眨眨眼，“听说你们爱吃辣，特意交代他们备了辣椒！”

“这……这不太好吧？林镇长！”汪鹏程心中狂喜，嘴上却得推辞。

“哎呀，没事！”林轶爽快地摆摆手，“我们镇一年财政收入一个多亿，还管不起你们几顿饭？你们尽管去吃，挂账就行。听说你们还有同学在罗安？老乡来了，也尽管带去，没关系的！”

两人喜出望外。一出林轶办公室，汪鹏程立刻拨通了在罗安镇挂职的蔡坤电话：“兄弟！快叫上奋进，晚上向安悦来饭店，海鲜辣椒大餐管够！”

当晚，悦来饭店包厢。当琳琅满目的海鲜大餐和两盘红艳艳、香喷喷的辣椒炒菜端上桌时，蔡坤和吴奋进的眼珠子都快掉进盘子里了。顾不上客套，两人甩开膀子大快朵颐。蔡坤边往嘴里塞着辣炒蛏子边诉苦：“兄弟啊！你们是掉进福窝里了！我们在罗安，天天清汤寡水，馋得眼冒绿光！你们倒好，面朝大海，海鲜管够，还能签单！老天爷，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四人推杯换盏，享受着这意外之喜，吃得满嘴流油，喝得满面红光。

酒足饭饱去海边散步消食，汪鹏程去吧台签单。服务员问清他们是江南省来的挂职干部后，笑着说林镇长打过招呼了，签个字就行。汪鹏程偷瞄了一眼账单，心里咯噔一下：乖乖，560元！快顶上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第二天上午，汪鹏程有点忐忑地向镇办公室主任俞大姐“检讨”昨晚的饭钱。俞大姐噗嗤一笑，拍拍他肩膀：“才560？我还以为多少呢！没事没事，放开吃！”汪鹏程暗自咋舌：发达地区就是发达地区！560元在他们眼里，轻飘飘一句“才那么一点”？这差距……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温州多学些真本事，回去好好发展向阳经济！此后，每隔一周，蔡坤和吴奋进必定准时来向安“蹭饭”。悦来饭店的老板，也渐渐和这四位“签单客”熟络起来。

四十天后，张继东因家中有事，请假一个月。汪鹏程独自留在向安。所幸，四年一度的世界杯盛宴终于开锣！这一个月的足球狂欢，他可是盼了太久。

八月，温州进入台风季。向安是防台风重点镇。汪鹏程与张继东跟随书记镇长跑遍了所有村居，周密部署防台工作。

回到镇里已是中午。下午一点，台风如约而至。刹那间，狂风如失控的巨兽，发出凄厉的呜咽，疯狂撕扯着天地间的一切。老旧的房屋在风中痛苦地呻吟、战栗，梁柱嘎吱作响，瓦片如冰雹般噼啪飞溅，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大地在脚下传来沉闷的震颤，路边碗口粗的树木被拦腰拧断，咔嚓的爆裂声混着枝叶的尖啸，狠狠砸进泥泞里。黑云压城，骤雨如鞭，疯狂抽打着扭曲变形的窗棂。整个世界在混沌的风雨中颠簸摇晃，只剩下风的狞笑灌满双耳。汪鹏程第一次直面如此狂暴的台风，心中不免惴惴，却见镇上干部们神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淡定，说说笑笑，仿佛只是经历一场寻常的急雨。

下午四点过后，风暴终于敛去凶威。海面平静下来，浮着一层碎银般的微光。潮水退去，镇政府门口的海滩上，竟上演了一场意外的盛宴：青壳梭子蟹张牙舞爪，横冲直撞；银鲳鱼在浅浅的水洼里奋力甩尾，溅起晶莹的水花；肥硕的章鱼拖着腕足，紧紧缠着贝壳在沙地上蠕动；蛏子则顽皮地从沙孔里喷出一道道细密的水箭。

镇上的人们仿佛听到了集结号，男女老少挎着竹篓、提着水桶、甚至端着盆，欢笑着涌向这片“天赐渔场”。笑嚷声惊飞了盘旋的海鸟。经验丰富的老渔民穿着胶皮裤，眼疾手快，一把钳住企图溜走的龙虾；赤脚的孩童尖叫着追逐四处弹跳的对虾，却总被狡猾横行的青蟹绊个趔趄；戴着斗笠的妇人蹲在礁石旁，麻利地将一个个吐沙的文蛤丢进网兜。咸腥的海风里，不时爆发出“捡到石斑鱼咯！”的惊喜欢呼。满载的竹篓沉甸甸地坠弯了扁担。尽管路边还狼藉地堆着被台风折断的树木枝干，但此刻沙滩上翻腾跳跃的鲜活生命，已将风暴带来的恐惧和破坏，神奇地转化为一场属于渔镇的、充满烟火气的狂欢盛宴。

汪鹏程与张继东也兴奋地加入了拾海大军，收获颇丰。汪鹏程立刻掏出手机打给蔡坤：“兄弟！快点死过来！晚上让你们尝尝刚从海里蹦上桌的顶级鲜货！”

六个月的温州挂职，在忙碌、新奇、美食与世界杯的陪伴中，眨眼即逝。临别辞行，汪鹏程和张继东望着前来送行的、美丽干练的林轶镇长，心中竟涌起万分的不舍。

回到向阳的第二天，汪鹏程正盘算着去吴志伟副县长办公室汇报学习心得，手机响了。一看，正是吴县长的电话：“鹏程，回来了吧？我正要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