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62章 铁血后的冷思考

威尼斯狂欢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都灵的议会大厅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庄严肃穆。空气中不再有庆典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乃至凝重的氛围。亚历山德罗·科斯塔伯爵，身着正式的伯爵礼服，站在讲台上，准备向议会和全国作战争总结报告。台下，坐着表情各异的议员、内阁成员、军方将领以及外国使节。

“尊敬的议员先生们，公民们，”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平稳而清晰，通过扩音器传遍大厅，“在上次的会议上，我们在这里做出了对奥宣战的艰难而正确的决定。今天，我很荣幸能站在这里，向诸位，向全国，汇报这场为了统一与尊严之战的最终结果。”

他的报告首先充满了胜利的基调，与威尼斯庆典的狂欢遥相呼应。“首先，我们赢得了战略上的彻底胜利。根据《布拉格和约》，威尼斯地区，这片流淌着意大利血液的土地，已经永远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这是自1848年以来，无数志士仁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在我们手中得以实现。”他盛赞了外交团队的卓越工作：“蒙特贝罗子爵及其带领的使团，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不仅确保了领土的回归，更为王国争取到了4500万弗罗林（约1.11亿里拉）的无息贷款形式（实际为部分免除旧债、部分实物、部分贷款）的战争补偿，以及一系列重要的贸易优惠和市场准入条件。这是一次辉煌的外交胜利，其价值不亚于一场战役的成功。”他高度赞扬了海军：“我们的皇家海军，在利萨岛附近的海域，面对强敌，英勇奋战，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他们击沉、俘获了奥地利海军大部分主力舰艇（他再次巧妙强调了俘获‘凯撒’号的战果），一举夺取了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他们的勇气和专业精神，赢得了欧洲的尊重，为谈判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台下爆发热烈掌声，海军将领们挺直了胸膛。对于陆军，他给予了肯定但更为谨慎的评价：“我们的陆军将士，在漫长的边境线上，顶住了压力，成功牵制了数量庞大的奥军主力，使其无法北上支援，为我们的普鲁士盟友在萨多瓦取得决定性胜利创造了不可或缺的条件。他们展现了意大利士兵的坚韧和牺牲精神。”他将库斯托扎的受挫和僵持，完全包装成了战略性的“成功牵制”。

报告赢得了议会大多数议员的欢呼和掌声。在公众和大多数政治家眼中，这是一场无可争议的、完美的胜利。

然而，仅仅几个小时后，在首相府那间戒备森严、隔音绝佳的核心会议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长桌旁坐着脸色凝重的陆军大臣罗西将军、副总参谋长埃托雷·加里波第上校、海军司令费拉里中将、财政大臣里卡尔迪以及内政大臣法拉利。亚历山德罗已经脱掉了华丽的伯爵礼服，换回了日常的深色外套，面色冷峻如冰。

“先生们，庆典结束了。现在，是时候摘下玫瑰色的眼镜，看看我们为此付出了多大代价，以及我们身上到底有多少脓疮了。”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他将一份厚厚的、标有“绝密”字样的内部评估报告扔在桌上。

“保罗，”他首先看向财政大臣里卡尔迪，“你告诉他们，我们花了多少钱。” 里卡尔迪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直接军费开支，加上舰艇损失（尤其是‘国王号’）、抚恤金、额外动员费用，总计超过2亿里拉。这还不算战争对经济的间接影响和未来重建、抚恤的长期投入。普鲁士的贷款和奥地利的‘补偿’，远远不够填补这个窟窿。我们的财政赤字，已经到了危险边缘。”

接着，亚历山德罗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向罗西将军和加里波第准将（已晋升准将）：“现在，说说我们的陆军。库斯托扎推演暴露的问题，在实战中一点没少，甚至更糟。”他厉声列举，每一条都像一记耳光：“1.指挥体系混乱：军团之间协同极差，命令传递迟缓且经常被误解，总参谋部与前线部队脱节；2.训练严重不足：新兵和部分预备役在战场上表现惊慌，射击精度低下，战术动作僵硬。军官，尤其是中下层军官，缺乏独立指挥和应变能力；3.后勤一塌糊涂：铁路调度在压力下崩溃，补给线脆弱不堪，前线部队一度面临弹药短缺和食物供应不继的危险；4.战术僵化：面对奥军预设阵地一筹莫展，缺乏有效的攻坚和突破手段。如果不是普鲁士在北线迅速取胜，我们在南线的僵局很可能演变成一场消耗战甚至灾难。”罗西将军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他想辩解，但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无从开口。

“还有海军，”亚历山德罗转向费拉里中将，语气稍缓，但依旧严厉，“利萨的胜利，值得肯定。但是，初期的轻敌、队形的脱节、通讯的混乱、以及面对奥军非常规撞击战术时的短暂失措，导致我们损失了宝贵的‘国王号’。如果我们的损害管制再差一点，如果运气不在我们这边，结局难料。训练，依然不够，对突发情况的预案，依然不足。”

密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亚历山德罗冰冷的声音在回荡。 “胜利，掩盖不了问题。甚至，正因为我们赢了，这些问题才更值得警惕。因为我们不可能永远指望对手犯更大的错误，或者总有普鲁士这样的强大盟友替我们决定战局。”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因此，我命令：第一，陆军必须进行彻底改革。立即着手，以这次战争暴露的问题为导向。”

“罗西将军，”他看向面色灰败的老将，“您为王国服务多年，功勋卓着。但陆军现代化改革需要新的思路和更充沛的精力。我建议您卸任总参谋长一职，专注于陆军大臣的职责，全力推动陆军的编制、装备、训练和后勤体系的深度现代化改革。您丰富的经验对这项长期工作至关重要。”罗西将军身体一震，眼中闪过痛苦、不甘，但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和释然。他知道，这已是首相对他最大的维护和体面。他沉重地点了点头：“遵命，首相阁下。我会尽全力整顿陆军。”

“加里波第准将，”亚历山德罗目光转向那位在战争中展现出卓越才华的年轻将领，“即日起，由你接任总参谋长。你的首要任务，就是深入研究、学习并引入普鲁士的总参谋部制度。我要看到一个高效、专业、能够统筹规划、指挥现代化大军的神经中枢。同时，义务兵役制的优化、基于铁路的战略机动、以及与新式武器配套的战术革新，由你全权负责。”

“是，首相阁下。”埃托雷·加里波第挺直胸膛，眼中燃烧着挑战的火焰。他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也是一个沉重的担子。

“第二，海军进行全面总结检讨。费拉里司令，我要看到一份关于利萨海战得失的详细报告，以及针对性的改进方案，尤其是训练、通讯和应对突发战术方面。”

“第三，”亚历山德罗最后强调，“我会让教育部和理工学院，系统引进和翻译普鲁士的军事着作、操典和军事学院教材。我们要学习的，不仅是他们的武器，更是他们背后的制度、思想和教育体系。”

会议在极度压抑和沉重的气氛中结束。走出会议室，威尼斯狂欢的歌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亚历山德罗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赢得一场战争靠的是勇气和机遇，但打造一把能永远扞卫国家利益的利剑，需要的是刮骨疗毒的勇气、超越常人的远见和持之以恒的决心。凯旋门下，冷峻的思考远比狂热的欢呼更为重要。意大利军队的现代化之路，在胜利的光环与惨痛的教训交织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