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57章 深埋的真相

都灵城陷入了狂欢的海洋。教堂的钟声敲得震天响，市民们涌上街头，挥舞着绿白红三色旗，高喊着“意大利万岁！”“海军万岁！”“威尼斯是我们的！”酒馆里挤满了慷慨激昂的人群，争相传阅着报纸上关于利萨海战“辉煌大捷”的号外——如何英勇击沉奥舰、俘获一艘，如何夺取了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一幅描绘“国王号”壮烈殉国、“凯撒”号升起意大利旗的巨幅宣传画，被迅速张贴在市政厅外，引来无数人驻足敬仰。

然而，在这片席卷全国的欢腾浪潮中心，首相府内的气氛则截然不同。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第一时间收到了费拉里中将发来的、详细记载了利萨海战惨烈过程和诡异结局的初步报告。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传来市民隐约的庆祝喧嚣，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笑容。

报告清晰地描述了奥军舰队的英勇冲锋、己方初期的混乱、“国王号”的悲壮沉没，以及最后那决定性的、不可思议的转折——奥军多艘主力铁甲舰因锅炉系统（灾难性故障）而接连丧失动力或爆炸沉没，最终导致“凯撒”号被俘。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关于锅炉故障的描述上，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黑雪计划”成功了。那些通过隐秘商业渠道、耗费巨资、冒着巨大风险掺入奥军燃煤供应商体系的高硫铁矿渣，在持续数月后，终于在战场的极端压力下，发挥了致命的腐蚀作用，从内部摧毁了奥地利海军的战斗力。

一股寒意沿着他的脊椎爬升，这是一种肮脏的、绝对不能见光的胜利。它拯救了可能崩溃的战局，避免了海军全军覆没的灾难，但它也像一条毒蛇，盘踞在胜利的光环之下。

窗外，庆祝的声浪隐约传来，刺痛着他的耳膜。他按下召唤铃，命令秘书召见军情局阿尔贝托·里奇。半小时后，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来人身着不起眼的深色便服，面容精干，眼神锐利，正是军情局负责特殊行动的副局长阿尔贝托·里奇，“黑雪计划”的实际执行者。

“里奇，”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将那份报告推到他面前，“海军报告回来了。利萨的海水，似乎印证了我们之前的‘投资’产生了意想不到的高额回报。”

里奇快速浏览了关键段落，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看来，‘黑雪’确实融化了，并且效果…远超预期，首相阁下。” “黑雪”正是掺入高硫铁矿渣的劣质燃煤的行动代号。

“预期之内，也是情理之外。”亚历山德罗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里奇，“奥地利的调查人员不会永远被蒙在鼓里。他们迟早会怀疑到燃煤上。而被俘的‘凯撒’号，它的锅炉，现在是我们手里最危险的证据，也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我们自己的炸弹。”

里奇心领神会：“需要彻底清理痕迹，阁下。不仅仅是纸面记录，更重要的是…实物证据。”

“没错。”亚历山德罗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你亲自去一趟拉斯佩齐亚。以最高机密等级，组织一支绝对可靠的‘技术勘查小组’——成员必须是我们最核心、嘴巴最严的人。任务：对‘凯撒’号的锅炉系统进行‘全面检查’，然后…”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检查’过程中，制造一场…意外的‘技术事故’。比如，重型吊装设备失灵，或者…‘不慎’引燃了舱底残留的油污。总之，我要‘凯撒’号的锅炉舱，以及里面所有能指向特定燃烧成分的残留物，彻底、完全、不可复原地消失。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废铁和灰烬。明白吗？”

“完全明白，阁下。”里奇面无表情地点头，“一场令人痛心的意外事故，毁掉了宝贵的战利品的关键部分，阻碍了我们对其技术的深入研究。真是…太遗憾了。”

“至于其他可能知情人…”亚历山德罗补充道，语气平淡却令人不寒而栗，“参与‘黑雪’供应链的所有外围人员，尤其是那个我们已经付过钱的、‘失踪’了的燃煤供应商，确保他们是真的‘消失’了，永远不会再开口。内部所有相关文件，一律销毁。从此以后，利萨海战中奥军舰队的锅炉灾难，官方结论只能是：奥地利造舰质量低劣，冶金工艺不过关，无法承受高强度作战压力；加之我意大利海军炮火精准，最终导致其动力系统崩溃。这是‘技术原因’，是‘上帝对意大利正义事业的眷顾’。而不是任何其他原因。”

“明白，真相将永远埋葬在亚得里亚海的海底和拉斯佩齐亚的废铁堆里。”里奇躬身领命，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入暗影之中。

几天后，拉斯佩齐亚军港，戒严等级提升至最高。被拖回港内、伤痕累累的“凯撒”号周围，设立了绝对禁区。一支神秘的“技术小组”进驻。

一切都在高度保密中进行。然而，就在“勘查”工作进行到最关键部分——准备拆卸锅炉核心部件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发生了。据事后一份语焉不详、严格限制传阅的内部事故报告记载：一台用于吊装重型锅炉部件的大型起重机，“因金属疲劳导致主承重钢索突然断裂”，沉重的部件轰然砸落，不仅砸毁了锅炉本身，其巨大的冲击力还“意外”撞破了附近的燃油管线并产生火花，引燃了舱底积存的残油。

火势“迅猛异常”，虽然港口消防队“全力扑救”，但大火仍然在“凯撒”号的锅炉舱和邻近舱室“肆虐了数小时”，直到一切可燃物烧尽。最终，“凯撒”号舰体中部被烧得面目全非，钢铁扭曲变形，其宝贵的锅炉系统彻底化为一座漆黑、扭曲、无法辨认的金属坟场，所有可能存在的化学或物理证据，都在高温中灰飞烟灭。事故调查草草收场，结论归咎于“设备老化检修不力”和“连锁意外”，几名无关紧要的港口设备管理员和现场低级军官受到纪律处分。

与此同时，在维也纳奥地利海军部的调查陷入了彻底的僵局。他们高度怀疑是燃煤被做了手脚，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但所有的供应商记录都看似完整实则关键环节缺失，那个负责与特定矿场对接的关键经办人，早已如同人间蒸发，带着足以逍遥几辈子的财富消失得无影无踪。对幸存船员的询问，只能得到“锅炉突然巨响”、“到处都是蒸汽和黑烟”等模糊而混乱的回忆，无法形成任何指向阴谋的技术证据。没有确凿证据，任何对意大利使用如此卑劣手段的指控，在国际社会看来都只是战败者推卸责任、污蔑胜利者的无能狂怒。最终，奥方只能含糊其辞地将悲剧归咎于“一系列复杂的、未能预见的工程技术故障”和“战斗中的剧烈损伤”，成为海军内部一则无法证实、也永远无法释怀的痛楚谜团，最终被历史的尘埃深深掩埋。

而在意大利，一场精心编织的、关于英勇、技术和神圣眷顾的胜利叙事，已然深入人心，完美地服务于政治需要。亚得里亚海的迷雾，不仅笼罩了战场，也永远笼罩了那场胜利背后冰冷而黑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