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56章 凯旋的号角

安科纳港，曾经送别钢铁巨兽出征的地方，此刻成为了迎接伤痕累累英雄的港湾，也即将变成一场全民狂欢的舞台。意大利舰队拖着残破的身躯，在低沉哀伤的汽笛声和港内船只此起彼伏的致敬汽笛中，缓缓驶入。烟囱不再喷吐嚣张的黑烟，取而代之的是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烧焦气息。舰体上密布的弹坑、扭曲的钢板、焦黑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海战的惨烈。被拖曳着的、缴获的奥地利铁甲舰“凯撒”号，如同被拔去利齿和爪子的困兽，灰暗而沉默地跟在后面，与意大利战舰的伤痕累累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成为了最引人注目的战利品。

消息早已通过电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回都灵。当“利萨海战，我方惨胜，击沉敌铁甲舰四艘，俘获一艘，击溃奥舰队，夺得制海权，然‘意大利号’战沉，伤亡数百”的战报放在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的案头时，他沉默了良久。指尖划过“意大利号战沉”和“伤亡数百”的字眼，冰冷而沉重。那艘以王国命名的巨舰，凝聚了多少心血和金钱，还有那些随舰沉没的、鲜活的生命…

但下一秒，他眼中的沉重便被一种冷硬的决绝所取代。战争还在继续，威尼斯还未收复，民众需要信心，军队需要士气，议会里的反对派和欧洲的旁观者更需要被震慑。个人的哀悼和损失，必须让位于国家的利益和战争的逻辑。

“立刻召开战时内阁成员和宣传部门紧急会议。”亚历山德罗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很快，一场高效而冷酷的“胜利包装”行动方案被迅速制定并雷厉风行地推行下去。国家的宣传机器，在亚历山德罗的亲自指挥下，以前所未有的功率和统一口径高速运转起来。

第一步：定调。官方发布的战报被精心修饰，措辞激昂而充满选择性：“捷报！海军于亚得里亚海利萨岛海域取得辉煌大捷！”“我英勇海军将士，在费拉里司令英明指挥下，与优势（强调奥军先发突袭）之敌血战竟日，一举击溃奥地利海军主力！”“确认击沉敌铁甲舰五艘！重创多艘！更俘获敌主力铁甲舰‘凯撒’号！”（“凯撒”号被刻意模糊为“主力舰”甚至暗示为“旗舰之一”）“奥军狼狈逃窜，亚得里亚海制海权已牢牢掌控在我方手中。此乃王国海军史上空前之胜利！”战报的角落，用极小的字体、含糊的措辞提及了“我军亦付出重大代价，一艘铁甲舰重伤不幸沉没，多艘舰艇受损，部分将士英勇殉国”，但迅速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辉煌战果”中。

第二步：造神与象征化。所有宣传的核心，都聚焦在了那艘被俘的“凯撒”号上。这艘因锅炉瘫痪而被俘的奥舰，被迅速拖往热那亚港——这个意大利统一和工业崛起的象征之地。它被精心“梳洗打扮”，受损部位用帆布暂时遮盖，舰体被重新油漆（但刻意保留了一些显眼却又非关键部位的弹痕，以彰显“战功”），悬挂上巨大的意大利三色旗。在官方组织的盛大仪式上，“凯撒”号作为“意大利海军英勇无畏和辉煌胜利的铁证”，向公众开放参观。人潮如织，从四面八方涌来，只为亲眼目睹这“前所未有”的战利品。记者们的镜头和画笔对准了它，报纸头版头条是它巨大的舰体和意大利水兵骄傲地站在其甲板上的照片。“看啊！这就是哈布斯堡纸老虎的下场！”“海军万岁！科斯塔首相万岁！”“威尼斯的解放指日可待！”民众的爱国热情被彻底点燃，民族自豪感空前高涨。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俘获敌舰”是直观而震撼的，远比枯燥的战损比和战术细节更有说服力。“凯撒”号，这个原本意外的、带着诡异色彩的收获，被成功地塑造成了民族胜利的图腾。

第三步：归功与论证。亚历山德罗本人亲自出席了在都灵议会举行的“利萨大捷庆功会”。他没有穿戴任何表示哀悼的标记，一身笔挺的首相礼服，胸前佩满勋章，表情沉痛中蕴含着无比的坚毅与自豪。他在演讲中，首先高度赞扬了海军将士的“非凡勇气、牺牲精神和赫赫战功”，提议为所有阵亡将士默哀片刻——这一姿态赢得了尊重也转移了焦点。但随即，他的话锋迅速转向，将这场海战的“胜利”与他的整个执政方略紧密捆绑，转化为无可辩驳的政治资本：“这场胜利绝非偶然或是上帝的侥幸恩赐，它证明了什么？”他声音洪亮，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议员，尤其是保守派席位。

“它证明了我们倾尽国力推行五年计划、大建海军、锻造钢铁舰队的道路是完全正确的。没有这些航行在亚得里亚海上的钢铁堡垒，我们今天靠什么去夺取胜利？靠空谈吗？靠妥协吗？

它证明了一个团结的、工业化的、拥有坚定意志和现代化武装的意大利，足以正面挑战并击败任何一个老牌的帝国。所有的质疑，所有的非议，在这场铁与血铸就的胜利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可怜。”

“利萨的炮声，不仅击碎了奥地利的海上霸权，更轰塌了那些阻碍国家复兴、怀疑意大利力量的陈旧观念之墙。这胜利属于每一位纳税人，每一位工人，每一位为这个国家强大而付出过的公民。这胜利，更昭示着威尼斯回归的脚步已不可阻挡。荣耀归于意大利！胜利属于人民！”

他的演讲极具煽动性和政治算计，巧妙地将官兵的牺牲和鲜血，转化为了证明自己政策绝对正确性的铁证和对反对派最有力的封口与回击。议会内掌声雷动，经久不息，甚至连最顽固的保守派议员也不得不被迫起身，机械地鼓掌，脸色难看至极。

第四步：全面覆盖与引导。科斯塔集团和政府控制的《复兴报》等媒体开足马力，连篇累牍地刊登“海军英雄专访”、“利萨海战亲历记”（经过严格审查和美化）、分析文章盛赞海军战略和装备优势。诗人的颂诗、画家的海战油画（画面自然是意舰威风凛凛炮击、奥舰起火下沉或被俘）、甚至流行歌曲，都迅速涌现，将这场代价惨重的海战包装成了一场近乎完美的“战略胜利”。陆军的挫折和海军的惨重损失，在铺天盖地的宣传中被刻意淡化、模糊，甚至扭曲为“英勇阻击”和“必要牺牲”。

一场精心策划、冷酷无情的宣传风暴，席卷了意大利全国。人们彻底沉浸在对“伟大胜利”的狂欢和自豪中，暂时选择性遗忘了战争固有的残酷和背后真实的、血淋淋的代价。亚历山德罗凭借其敏锐的政治嗅觉和冷酷的现实主义，成功地将一场惨烈且战术层面问题重重的海战，包装成了一场鼓舞民心、巩固统治、打击政敌、威慑外邦的辉煌政治胜利。

一顶用鲜血、钢铁和谎言共同铸就的桂冠，被牢牢戴在了他和意大利王国的头上，在亚平宁半岛的阳光下，闪耀着动人心魄却也无比刺眼的的光芒。这光芒照亮了通往威尼斯的道路，也投下了难以察觉的阴影。